鳳知微茫然的睜大眼睛,眼角淚痕早已干了,她此刻只一心等候著那簫聲,想知道,下一個樂章,會是什麼。
簫聲又起,微微低沉,帶著點茫然而無奈之氣,令人心中一緊,鳳知微手指微微扣起,在自己的心跳裡等著那簫聲陷入永遠的悲沉。
然而那簫聲卻沒有一直低沉下去,而是漸轉溫存,柔和細緻如三春細雨,隨風潛入潤物無聲,不驚聲撼動,不強勢奪取,清淺而耐心,一遍遍徘徊迤邐,像微風游弋在蒼茫宇宙裡,無處可尋,卻無處不在。
那樣若無若無的曲調裡,鳳知微突然覺得疲倦,聽了這一場簫,像是聽了一個人一生跌宕起伏的心路歷程,臨到頭來繁華開謝,惟願歲月靜好。
起伏的心海,如被月光照入,漸轉寧靜。
她閉上眼,睡著了。
夢中隱約,還有那簫音,那般幽幽的,不知疲倦的久久安撫。
天亮的時候,鳳知微睜開眼睛,覺得精神飽滿幹勁十足,連目光都亮得可以殺人。
兩年來她雖然從不失眠,但非常多夢,噩夢纏身精神疲倦,也曾找宗宸開藥吃過,效果不大,那是心病,她知道。
昨夜暗牢夜聽簫,不知怎的便契了心境,不知不覺沉沉睡去,連夢也沒做一個,這暗牢一夜,竟是兩年來最好的一次睡眠。
想起昨夜夢中似乎一直隱約聽見簫聲,鳳知微心中暗暗感激,不知道那人吹了多久,這種吹法十分傷身,可不要內傷才好,想來有這功力和水準的,也多半是宗宸了,也不知從哪學的新曲調,鳳知微準備等這事結束,親自當面感謝他。
華瓊看她氣色不錯,笑嘻嘻道:「昨夜總聽見簫聲,可吵著你?」
「你覺得吵?」鳳知微愕然看她。
「也沒,挺好聽的,不過沒啥感覺。」華瓊伸個懶腰起身。
鳳知微默然不語,心想果然什麼調子吹給什麼人聽,沒有契合的心境,感觸自然不同。
昨夜她原本以為一定要出些事兒,沒打算閉眼,不想風平浪靜,甚至連自己都給吹睡著了,也不知道在外面佈置守衛的宗宸付了多大心力。
吱呀一聲,上頭牢門開啟,一個看不清面目的男子站在門口,高聲道:「傳禮部尚書魏知會審……」
一聽那句會審,華瓊面有喜色,笑道:「好,會審!」
三法司會審,最起碼可以避免刑部一家在案卷供詞上動手腳,想大刑逼供也不可能。
一句會審簡單,在這種情勢下真正做到並不容易,鳳知微又出了一會神,笑笑。
陰著臉的彭沛帶著一群刑部主事下來,手一揮,衙役上前開了牢門,手裡掂著一套普通鎖鏈,對鳳知微舉了舉,有點為難的道:「這是規矩,大人委屈則個。」
鳳知微一笑伸出手去,對面顧南衣突然冷哼了一聲。
他昨天一塊石子便斷了衙役手指,那衙役嚇得一顫,趕緊在身上又摸了一副小些的鎖鏈。
顧南衣又哼了一聲,低頭在地上找啊找,大概是在找石子。
衙役沒奈何,最後摸出個大概是女用的細鏈子,苦著臉道:「大人,這是最輕的了……」
鳳知微對顧南衣笑笑,做了個「等我一起回家」的口型,很合作的讓人戴上鐐銬,彭沛等人一直遠遠站在台階上,離正在用火烤核桃仁的華瓊遠遠的,生怕一走近,這個瘋女人抬手便會把火盆掀到他們身上。
華瓊對他們咧嘴笑笑,心想算你們聰明。
鳳知微被擁在一大群護衛中出去,華瓊突然大聲道:「彭沛,聽說你女兒嫁了閩南利氏,剛生了個兒子?恭喜恭喜,聽說你外孫生下來七斤八兩?挺壯實?恭喜恭喜,聽說你兒子剛補了兵部武選司司庫?肥缺啊,恭喜恭喜!」
被華瓊三言兩語報出家中大小事的彭沛,驀地一個踉蹌……
三法司會審大堂還是設在刑部,刑部主審,大理寺都察院會審,胡聖山、吳元銘兩大學士、所有皇子,及天盛帝身邊九儀殿大太監賈公公聽審——相當豪華的陣容,上次類似陣容,還是開國時武國公謀逆案的時候。
幾位皇子一人一案,在大堂左側一字排開,都在慢悠悠喝著茶,其中寧弈不住咳嗽,二皇子斜眼睨過去,笑道:「老六今兒是怎麼了,昨天太辛苦?還是昨夜根本沒睡?」
「哪有二哥辛苦。」寧弈手握成拳,擱在唇側低咳幾聲,聲音略有些沙啞,「聽說王府幾位新納的夫人,近日串門子串得勤,想是春閨寂寞?二哥向來龍精虎猛,怎麼現在也做不成雨露均沾了?哈哈。」
二皇子臉上的笑僵了僵——皇子們的王府裡都有姬妾,有自己納的,也有兄弟們送的,前者也罷了,後者大家心知肚明那是密探,二皇子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將府中姬妾都清理過,寧弈送過來的都被想法子打發了,不想聽寧弈的口氣,敢情還沒清理乾淨,他後院裡小妾們時常走走夫人路線,和屬下女眷們有所來往,老六竟也知道!
他盤算著回府要如何如何再大清理一次,也就忘記繼續冷嘲熱諷,打了個哈哈便糊弄過去。
「人犯帶到……」
座上一堆翎頂輝煌的大員皇子眉毛都跳了跳,忍不住坐正了,只有寧弈還是斜斜半倚著,微皺著眉頭,覺得這個稱呼加在鳳知微身上真是聽得不順耳。
清脆細微的鐐銬聲響起,寧弈眉頭又皺了皺,隨即便見堂門前日光的光影裡,緩緩走來布袍清素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