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桶裡的熱氣蒸騰起來,鳳知微有點好笑的想,今夜不過短短半個時辰,竟然泡了浴桶兩次。
想起半個時辰前的浴桶驚魂,腦海中某幅光影一掠,她的臉不由微微紅起來,趕緊打住,一時自己覺得有些尷尬,又感覺到那女子僵直的立在自己身後不言不動,有些不自在,便想找些話打破這寂靜,乾咳一聲道:「你是……楚王殿下的侍妾?」
問完了又有些後悔,這是在幹嘛呢,這問題有必要問嗎?還有自己也無聊,什麼閒話不好說,怎麼一張嘴就問了這個呢。
那女子卻沒立即回答,沉默的站在那裡。
四面白氣氤氳,窗欞上泛起細密的水光,一片沉寂裡只有輕微的水聲撩動,安靜裡透著詭異,像一個沉滯不得破,死死壓在人心頭的夢境。
半晌鳳知微聽見身後那女子似乎笑了一下,很短促,帶點涼的笑意,隨即燭光的光影裡,曼春蓮步姍姍的身影,漸漸在牆面上擴大。
她走了近來,鳳知微已經匆匆洗好,取了干布來擦,燭光倒映她的背影,珍珠般的光輝,玉般的潔白,流水般美妙的身形,令人想起春日裡最美的詩歌,在繁花深處葳蕤的綻放著。
曼春深紅上挑的眼線裡,泛出一雙冰珠一般的眸子,冷冷的看著她,取過一邊的那個近乎妖艷的肚兜,在手心仔細的摩挲,想起楚王府裡那些頂著這些名號的女子們,想起在寂寞裡走向更深寂寞的自己,眼眸裡漸漸泛起一股蒼涼的笑意。
「侍妾嗎……」她唇角泛起諷刺的弧度,向背對她的鳳知微,走來。
「侍妾嗎……」一聲回答不像是回答,倒像是問話,說話的人自己都陷入迷茫,呢喃裡眼神飄渺。
鳳知微聽著那輕得可以被熱氣驅散的語音,覺得這女子說話有點怪怪的,或者自己問得不妥?她笑了笑,帶點嘲弄的用手指挑起那個肚兜,皺眉反手遞給了曼春,道:「麻煩……夫人。」
這句夫人一出口,她又皺了皺眉,心裡再次泛上膩膩的感受。
聽見這句「夫人」,曼春眼神一閃,卻沒有說什麼,接過那觸手柔滑的肚兜,手指細細在精繡人物上撫過。
這套衣服……是她的。
前幾日殿下隨意問她,府中可有人善繡,她說自己或可擔當一二,殿下便命她按照市面最時新的式樣繡一套來,務必精心些。
當時殿下斜倚長榻,把玩著一封書簡,眼神淡淡的望著王府西側的方向。
他烏黑的長髮瀉在榻下,長髮間容顏清絕,她第一萬次的著迷驚艷於這般風華,也第一萬次的垂首,將自己迷戀的眼神深深隱藏。
她知道,只要稍稍露出一絲眷戀癡迷,明日曼春這個人便再也不能近他一步。
她恭謹而疏離的接下這個任務,神情如前一般的冷,眼角瞟過他指間的書簡,果然是當朝魏尚書的遞給內閣的一封密折,殿下對於魏尚書的折子總是特別在意些,她侍候書房筆墨,魏尚書的折子總在最上面,她也看習慣了。
他沒有看她,仰身曲膝,修長的手指擱在膝上,一個漫不經心的姿態,眼神卻是帶笑的。
她聽見他輕輕道:「嗯……衣服就是淺杏色吧,不需要太出眼,披風用江淮那種縐紗,朦朧可透燈影那種,春夜風脈脈,人影花影亂如潮,輕紗淺霧裡踏香碎月而來,想必是一段很好的風致。」
他微微瞇眼,似在遐想什麼,眼神裡的笑意漸漸染到唇角,對面屏風上大團的白茶花因此失色。
「裡衣……大紅雖好,卻難免俗艷,深紫太冷,煙青不夠尊貴……就鵝黃吧……那般肌膚配上那般顏色……如明月妝成白玉娃……」
他微微沉思,仰起的下頜像流暢而堅定,像一截浸潤了千年月色的白石,濺開滿天細碎的星光。
突然回首,向她一笑。
像風過了積雪的曼陀羅,簌簌搖落一地的晶瑩。
她立即不能自己的紅了臉頰。
白玉娃……
她在被太子送入楚王府前,是北地十三州頭牌名伶,因肌膚如雪,聲腔滑潤,一直被稱為「玉娃」。
她也最愛鵝黃色。
她也住在王府之西。
忽然想到前幾日遇見寧護衛,那人抱膝坐在屋瓦上,望著的也是府西邊,她聽見他喃喃道:「納了算了,哪來那麼多囉嗦。」
寧護衛雖然近來不大得殿下喜歡,都不允許他在身邊侍候,但他畢竟還是殿下身邊第一人,他說出的話,往往便是殿下的意思。
難道……
殿下風流滿帝京,然而外間風流與否她不知,楚王府裡卻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來自各皇子贈送的侍妾,根本進不了殿下內院寢居,殿下有時雖也會去侍妾們的院子,比如她那熙照樓,殿下每月必來三四次,然而來了之後……不說也罷。
她有時想,其他侍妾們,是不是也……和她一樣?
也許吧。
有次她無意撞見殿下在錦涵那裡,當時兩人對坐妝鏡前,殿下正在含笑給她描眉畫鬢,小樓絲幔低垂,鏡台前一枝煙雨杏花斜斜逸出,鏡影裡女子娟娟男子清雅,真真是極美極旖旎的場景。
然而當她拜下去,卻發覺錦涵的後頸僵直,青筋畢露,整個人姿態都是僵硬的。
第二天,錦涵便不見了。
還有次,最大膽最活潑的繡雲,穿了一身西洋進貢的薄紗束腰金絲裙,露出大片雪肌玉膚,裝做夢遊迷路,闖入了殿下的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