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人群意猶未盡的散去,滿街裡竊竊私語,明兒個市井之間想必要再添一出「山南百姓當街攔轎,忠義小侯毅然接狀」的新傳奇。
馬車裡鳳知微卻在向韶寧致歉,「實在抱歉公主,咱們不能去看皇廟了。」
「沒事兒。」韶寧為情郎做什麼都是願意的,一點不能獨處的小小遺憾,被魏知這麼溫言軟語的一說,也早煙消雲散,眉開眼笑的依偎著她,翻著手中狀紙,道,「案子似乎沒什麼嘛,不過山南官府也做得太過分,人家住在岳山裡的普通獵戶,也當作杭家一路的山賊一起剿了,滅人滿門……咦不對,怎麼殺人在岳山?先前我聽山南按察使不是說,那群山賊嘯聚未名縣未名山,也在未名山全殲的嗎?」
鳳知微心中一笑——好歹你還算聰明,總算看出了問題。
這也是她臨時靈機一動,要把韶寧勾引出來的原因——韶寧先前已經隱在屏風後聽完了山南未名縣綠林嘯聚案的始末,此刻再用她的特殊身份接下了狀紙,兩相對照,自然能看出問題,而她看出問題,事關她家江山社稷,怎麼會坐視?
那起「綠林嘯聚」案,真正發生地就是在岳山,從長寧藩分裂出來的杭家軍,在經過長寧藩和山南道交界處的岳山時,被人埋伏一陣好殺,因為岳山離長寧藩的岳縣大營太近,長寧藩怕引起朝廷注意,才和許明林勾結,將案發地改成了未名縣未名山。
「是嗎?」鳳知微做出一臉驚訝,取過狀紙來細細看了,一拍膝蓋,做恍然大悟狀,「公主真是聰明,我卻還沒注意到,照公主這麼說,此事大有蹊蹺呢!」
韶寧給這麼一誇,越發眉開眼笑,探頭出去看了看那個跟轎而行的喊冤者,吩咐隨從道:「保護好他的安全。」回頭對鳳知微笑道,「我看這事不小,放心吧,總不叫那些混賬官兒下了手去。」
鳳知微眼神在喊冤者身上掠過,帶一點淡淡笑意,韶寧自然不知道,這個攔轎喊冤的「岳山被殺無辜獵戶」,是鳳知微安排的,帝京離山南千里迢迢,真要跑去找證人再回來告狀,只怕二皇子該幹的事都幹完了,這種事就是夜長夢多,鳳知微一不做二不休,乾脆便造了個證人。
「食君之祿為君分憂。」鳳知微歎息道,「可惜我只是總領禮部,無接狀之權,還勞動公主接了狀紙,只是這狀紙,只怕還是得遞給刑部……」
「不能給刑部,更不能由你給。」韶寧得了提醒,皺眉道,「刑部那群混賬上次剛整了你,彭沛雖然下獄,難保沒有其他人和你結怨,知道是你接的狀紙,只怕有人要拿來做文章,這狀紙是我接的,我直接遞到大理寺或內閣,和你無關。」
鳳知微默然不語,雖然這話是她想要的,但是韶寧如此全心全意為她著想,再想想自己一直設計她,也難免有幾分愧疚,想起景深殿那一夜陰差陽錯,心中泛起惱恨,覺得只有把那群混賬一起揪出來弄死,才對得起自己和韶寧。
「我不能和你一起了。」韶寧看著正儀門快到了,抓了狀紙匆匆道,「這個人證不交刑部,直接送大理寺,大理寺章永為人謹慎,不至於出岔子,父皇這個時辰應該在皓昀軒和內閣大臣們議事,我直接遞上去,看誰還能掩下來!」
「公主真是智慧周全!」鳳知微讚一聲。
韶寧聽見這句,欲待站起的身子頓了頓,猶豫了一下,臉上突然紅了紅,鳳知微正愕然看著她心想你好端端臉紅什麼,卻見韶寧飛快的湊過來,隨即鳳知微便覺得香風撲面額上一熱,無聲無息已經挨了一個香吻。
鳳知微愣在那裡,韶寧大膽獻吻,早已心跳如鼓,半掩了通紅的臉,也不敢多看她一眼,抓了狀紙跳下車去。
鳳知微怔怔目注韶寧輕快跑去的背影,緩緩撫了撫溫熱微香未散的額頭,眼神裡漸漸泛上一絲憂慮。
這情根深種的妮子,實在不應再給她任何希望,動情越深,將來越不可收拾,真到了什麼都掩不住的那一天,怎麼辦?
她望著眼前巍巍宮城,歎息一聲。
長熙十五年春末,震動朝廷的山南偽造綠林嘯聚案發生。
這起案子起因很簡單,山南道未名縣未名山發生了一起綠林嘯聚造反案,後在山南官府鎮壓下很快平息,因為造反首領是當年三皇子逆案中被牽連勒令自盡的奮勇侯杭壽之後,山南道報說是杭家子弟為父報仇,案子本已了結,卻因為韶寧公主一次微服出巡,偶遇一名來自山南的喊冤者,自稱山南嶽山獵戶,在當地官府對一起來源不明的軍隊圍剿中,全家無辜被殺,喊冤者稱在那次圍剿中,岳山所有獵戶都被殺人滅口,只有他當時去別縣販賣獵物才得逃生,公主震驚,當即接下狀紙,直闖御書房,將狀紙當著所有內閣重臣的面直遞御前,生生掀翻了原先早已有定論的未名縣綠林嘯聚案。
這是流傳在朝廷中的版本,事實上,這起案子一直瞞得很緊,甚至繞過了原先主辦此案的山南道按察使衙門和刑部,直接由大理寺接狀,一應審理查辦內情都不對外公佈,別說天下人尚且懵然不知,便是朝中二品以下大員,也沒有資格知道其中的內情,但是聰明的官場油子們,都已經從這近乎戲劇性的事件情節和涉及的幾個敏感地點中,嗅見了危險的氣味,他們仰望著飛龍盤旋的大殿藻井,好像看見了來自西南方向的重重霾雲,正無聲無息緩慢移向頭頂。
誰也不知道已經發生了什麼,或者即將發生什麼,不夠資格的官員成日竄來竄去打聽消息,揣摩著上司臉色惶惶不可終日,夠資格的官員則進出頻繁,一個個鐵青著臉色,與此同時,帝京內外的防衛突然加強,每日裡九城兵馬司、長纓衛、虎威大營輪番川流不息的戍衛帝京,還有些面貌陌生眼神如鷹的人士,出入各處匆匆來去,不斷有官員被秘密的請去「喝茶」,有些人喝完就回來了,有些人喝完就失蹤了,這些零零碎碎卻讓人不安的消息,給整個天盛朝廷帶來了緊張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