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知微默然,她當時確實已經準備給自己來上一刀,寧弈動手卻比她快,藉著她身子的遮擋一刀如閃電,催動真力噴得鮮血飛射,這才取信了二皇子。
當時那種情形,是根本來不及交流對戲的,全靠彼此的默契和反應,他這邊血出,那邊鳳知微便將他撞下去,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硬生生瞞過了所有人。
而顧南衣,早已在激戰中,得了寧弈的交代,弩箭射來,他一個翻身手指夾住,再轉身時眾人看見的便是他「胸口中毒箭」,至於顧少爺為什麼肯聽寧弈的話,因為寧弈什麼勸說的話都沒說,只匆匆一句,「知微需要你演戲裝中箭。」
任何話只要加上「知微需要」,顧少爺都不會有異議,於是便裝了,反正當初他在晉思羽的浦園已經練過演戲,技術還算純熟。
但他的演技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鳳知微,他蒙著面紗別人感覺不到他痛不痛苦,鳳知微卻能從面紗輕微的波動中就察覺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了避免他露餡,乾脆沒有撲到他身邊,直接撲向寧弈,將眾人注意力轉向寧弈。
而她和寧弈,串聯演戲是不用事先對劇本的。
鳳知微的眼神,在那幾個靜靜等著寧弈的女子身上掠過,這幾個是寧弈埋伏在二皇子身邊的內應,連她一開始也沒有想到,她們對敵顧南衣的時候可謂不遺餘力,二皇子千防萬防,也沒想到最後致死自己的,竟然是自己邀請來的幫手。
她們是什麼人?如何為寧弈所用?鳳知微沒有問寧弈,卻突然想起漱玉山莊那夜,依偎在天盛帝懷中,熟門熟路去泡溫泉的慶妃,她是西涼舞孃出身,和這幾個女子來自一個地方,當初慶妃也是在常貴妃壽宴上,由二皇子獻上……只怕二皇子一直認為慶妃是他的人,卻沒想到,掀開面紗,那美人的善睞明眸,瞧著的卻是另一個方向。
這麼久,這麼久,寧弈一直極有耐心不動聲色的,慢慢收著捕殺的網。
網中人還渾然不覺。
鳳知微慢慢將手攏進袖子裡,偏頭看遠處葦塘四面圍攏來的火焰,眼神裡有種淡淡的心驚——草灰蛇線伏延千里,任何人城府若此,是敵是友,都難免心中凜然。
她慢慢偏頭沉思的姿態,在一色深紅灼綠的背景裡,凝定而森然,像一尊白石的像,在水湄盡頭幽幽看著世間,站在她身前的寧弈卻似乎渾然不覺,只含笑將她微亂的發挽起。
遠處,火勢一層比一層緊,迫了來。
長熙十五年暮春,有人破釜沉舟孤注一擲,終自尋末路功虧一簣,一生裡所謂的雄心壯志,撞上那人早已設好的壁立千仞,如十里葦塘爛漫火花,騰騰喧囂在那一刻,瞬間煙燼。
設陷者反被陷,圍人者終被圍,終伴那一塘蘆葦化為焦灰,明春葦尖抽芽,吹響蘆笛者卻已經是無知的路人。
在天盛的皇家正史上,關於二皇子的結局,寫的卻是「長熙十五年,王暴疾,薨。」
寥寥九個字,涼薄的交代了天盛皇朝長皇子的死亡。
當初寧弈回宮,向天盛帝報稱,二皇子埋伏大軍於黎湖葦塘,被長纓衛和江淮水師包圍後拒不投降,最後以火把投擲於葦塘,自焚而亡,天盛帝聽了,默然良久,最後揮揮手,道:「罷了。」
一句罷了,皇朝親王的後事,也便這麼罷了。
不過是再一輪清洗,再一輪黜落,再一輪升與降,這些都被寧弈控制在不至於太驚動朝局的基礎上——二皇子逆案涉及長寧藩,和太子和五皇子都不同,是暫時需要捂著不打算全盤掀開的秘密,長寧藩雖有不軌,但反意不明,朝廷還需要準備,此時並不是撕破臉皮的好時機。
二皇子薨後,他原本暫領著的工部差事歸了寧弈,兵部吏部由七皇子代管,天盛帝還在玩著他的制衡把戲,把最重要的吏部和兵部交給七皇子,以制衡寧弈。
所有人都不明白,眼看著兒子一個個隕落,為什麼還不立太子,任由他們這般你死我活的爭奪,就連鳳知微也有點想不明白皇帝是到底怎麼想的。
不過她也無心猜測帝王心術,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忙碌——春闈一個月後,便是殿試。
六曹三省列簪裾,丹詔宣來試士初,一番忙碌,填榜傳臚,一甲三人,狀元榜眼和探花,賜進士及第;狀元授翰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翰林院編修;二甲三十名,賜進士出身;三甲六十六名,賜同進士出身。朝考後,分別授以庶吉士、主事、中書、推官、知州、知縣等職。
殿試後已到五月,按例該進行瓊林宴,鳳知微這兩個月十分忙碌,又要負責春闈殿試的事,又要督造皇廟,常常睡在官署,此時便想稱病推掉,不想天盛帝卻不允許,後來隱約聽內侍說,似乎韶寧公主和陛下吹了風,等殿試這一番事情結束,韶寧公主便要出宮,住進皇廟了。
鳳知微聽說了不過苦笑,心想你馬上就要來天天纏我了,就這麼宮中最後一晚,還不肯放過我?
當晚瓊林苑張燈結綵,錦石纏道,柳鎖虹橋,禮炮喧天,富貴風流,四司六局,並禮部、光祿寺、尚寶司諸般人等忙碌不休,梨園教坊也出領袖子弟助興,鳳知微到的時候,遠遠的大轎還沒停下,就聽得裡面熱鬧非凡。
瓊林苑離內閣議事的皓昀軒不遠,她過來時,遠遠看見寧弈從瓊林苑出來,帶了一批大臣往皓昀軒而去,看見她,寧弈微微一笑,笑容裡卻有些別的意味,跟在他身後的胡聖山瞇著眼睛打量她,突然嘻嘻一笑,快步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