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知微這句卻也不是疑問句,不過是個陳述句,隨即她並沒有考慮,決然道:「換了。」
阿四目中神采大現,下頜一揚,「世傳魏侯狠辣決斷,如今看來果然不虛,我真是越來越欣賞你了。」
「好話當不得飯吃。」鳳知微笑吟吟伸手,「拿來吧。」
阿四怔了怔,隨即苦笑道:「居然還要憑證?」伸手在懷裡掏了掏,掏出三張已經蓋上特殊鈐記的紙卷,道:「這種承諾也沒法給什麼憑證,但是這個東西,你應該知道它的用處,將來你若有什麼要求,只要不傷及我的性命利益,你在這紙上寫上要求,隨便送往臨近的哪家『廣記雜食店』,自然會有人將你要求轉報於我,並聽你驅策。」
雪白的紙卷遞過來,月光下紙卷末端鮮紅的鈐記畫押觸人眼目,鳳知微眼眸在鈐記上一掃而過,眼神一縮。
對面阿四傲然負手,笑道:「你看,你犯得著為了朝廷的事得罪我?還是和我交好比較妥當,不是嗎?」
鳳知微笑笑,將紙卷收起,道:「閣下身份尊貴,一言九鼎,今夜之事,得罪了。」
阿四微笑著看著她,鳳知微又道:「只是護衛已經包圍了這裡,當真一點都不攔阻便放閣下及貴屬離去,我也無法交代,你知道的,出使隊伍人多眼雜,還有其他官員在。」
「無妨。」阿四漫不經心的道,「你指令哪個方向稍微放開點包圍圈,我照樣帶人硬闖便是,死幾個屬下也沒什麼,只要我自身安全就行,多死幾個,別人才知道這一趟差的辛苦嘛。」
鳳知微聽著,唇角綻出一絲森冷的笑意,果然又是一個涼薄毒辣,狼視鷹顧的王者!
「那好。」她臉上微笑不變,伸手一指西南方,「閣下請從那裡突圍,那方向也靠近京郊蒙山,進入山道後當地官府也很難搜捕。」
「多謝。」阿四一抱拳,二話不說便走。
鳳知微立於原地含笑目送他離去,沒有跟上來,阿四走出幾步,隱隱覺得哪裡不對,卻又想不出來,忍不住回身一望,便看見那少年衣袂飄飄於斑駁月下,一抹笑意沉在暗昧的月影裡,看起來神秘而悠然。
阿四的心,微微動了動,掠過一個模糊的念頭,隨即消散。
他匆匆回到自己隊伍,帶領屬下直奔西南方,一番廝殺後果然沒費多少力氣便衝了出去,他一邊廝殺一邊心頭始終盤繞著一個疑問,直到衝出包圍進入蒙山之後,屬下抹著汗和他回報其後路線,他才腦中靈光一閃,突然想起為什麼一直覺得不對勁。
魏知和他談判時,還沒發出任何指令,就告訴了他西南方可以突圍,談判後也沒見魏知派人安排西南方悄悄撤圍,說明西南方的包圍,本就是最薄弱的,就算他不和魏知交換,也能帶人從那個方向突圍出去。
換句話說,魏知早已猜到了他的身份,根本就沒打算殺他!
偏偏他還自作聰明的提出三個承諾,交出了有自己鈐記的暗號,交出了自己的暗中信息據點,還自以為佔了好大便宜!
阿四騎在馬上,面色陰晴不定,屬下們惴惴不安望著他的臉色,不明白他們那位素來聰慧的主子,今兒是怎麼了。
阿四在那裡自我譏嘲半天,想起自己虎踞一地,自小到大出類拔萃,自負神童,也受盡眾人崇拜,不想今日還是沒能敵得過這出名狡猾的魏知,狠狠的栽了個觔斗!
半晌他驀然將馬鞭一揚,回望來時方向,一聲不甘而又興奮的低笑,沖喉而出。
「好!你好!」
那邊「阿四」怒極反笑悻悻退走,這邊鳳知微懷揣著戰利品笑瞇瞇迎風而立。
懷中紙卷和衣服摩擦簌簌作響,她的眼睛在黎明日色中熠熠閃光。
顧少爺慢慢走過來,他不明白鳳知微為什麼要放走對方,卻相信鳳知微永遠都是對的。
兩人踏著沾了晨露的青草慢悠悠向外走,瞇起眼睛享受黎明清爽的風,鳳知微還沉浸在如何使用戰利品的盤算裡,忽然聽見顧少爺道:「一直走下去。」
鳳知微瞇著眼睛笑了笑,心想少爺開始學會主動表達美好的願望了,這麼美好的天氣,這麼清越的風,將平靜如一的少爺,也給打動了。
「是啊。」她輕輕「嗯」了一聲,「真希望沒有煩惱,沒有心事,沒有負擔的,在這條路上,平平靜靜永遠走下去。」
她純粹感歎,顧少爺卻突然回頭,斬釘截鐵的道:「錯。」
鳳知微一怔。
「煩惱、心事、負擔。」顧少爺抓緊她的手,「沒關係,只要在一起。」
鳳知微低眼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看少爺神情,覺得今天的顧少爺有點不同,微笑拍拍他的手,笑道:「是,在一起。」
顧南衣面紗後的唇角微微勾起,覺得這初夏真是四季中最美的季節。
「南衣。」鳳知微突然輕輕道,「世上最可怕的,不是路不好走,是根本沒有路。」
顧少爺沉默著,忽然道:「沒有路,給你劈開。」
頓了頓,他道:「拿命。」
鳳知微震了震,良久道:「南衣,記住,任何時候,為我珍重你自己。」
「不。」顧南衣靜靜道:「沒有鳳知微,顧南衣是誰?」
鳳知微抿緊了唇,在一懷微微激湧的情緒裡找不到合適的回答,她沉默著,仰頭面向遠方翻騰起伏滾滾而來的雲海晨曦,眼神裡微光浮動,身側,那人如巍巍高山沉默佇立,將自己永遠不變的身影,沉厚而亙古的覆在她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