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9章

顧知曉睡眼惺忪的轉頭看她。

鳳知微一句話說到一半就頓住,突然發覺自己有點失態,和孩子說這個?怎麼說?能說?顧知曉這個恨不得整天將她爹塞進她兜兜裡的惡魔女娃,真要知道她爹「和壞女人一起」,會不會真的不管三七二十一把那籠子召喚出來,啪的一聲把人送回姥姥家?

鳳知微坐在那裡,抱著懷中軟軟的小身體,顧知曉很睏,一頓一頓的在她臂彎裡打盹,肌膚摩擦著她的手臂,讓人心情安定溫軟,她想了一會,忍不住慢慢笑了笑。

今晚真是給少爺嚇著了……這一步邁得太大,邁到她跟不上,險些自己栽下去,這種奇特的,失落而又茫然的感覺,是不是那種看著自以為瞭解的身邊人,突然成長到令自己陌生,而產生的寥落感?

她皺著眉思考了半天,見小丫頭還在等自己,笑了笑,抱住她慢悠悠的道:「知曉,有沒有想過你爹給你添個娘啊?」

顧知曉立即不困了,精神奕奕抬起頭,「你麼?」

鳳知微「啊」的一聲,覺得自己今晚真是無聊找虐來了,顧知曉已經扁扁嘴,並不說話,翻身從她懷裡滾落下去,背對著她,做出要睡覺的模樣。

鳳知微哭笑不得,心想這孩子自從給顧南衣整過那一次,竟然學得深沉許多,學會了收斂自己的那些鋒利的抗拒,她是害怕被她爹知道了再次給甩下來,這麼一想便覺得這麼小的孩子,就被逼著要察言觀色和忍耐,很有些可憐,忍不住輕輕撫了她的肩,柔聲道:「知曉,你會長大,你爹會老,我們都會老,將來總有一天,或者你爹離開你,或者你離開你爹,你現在也許會覺得那是不可接受的,但等你長大,會有更新鮮更豐富的生活等著你,我們的存在都會自然而然淡去……」

她說著說著,慢慢住了嘴,神情微有些恍惚,這段話到底是對著顧知曉這個三歲孩子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

人生聚散無常,誰敢保證說一生不離不棄相伴到底?

或許有一天,今日相聚的人都會天南海北,或許有一天,朝夕相伴的人突然忘記自己。

今日刻上心版之深深烙痕,到了明日,或許只是一縷枯黃的舊月光。

她怔在那裡,手指擱在顧知曉肩上忘記收回,突聽得那孩子埋在被褥裡,悶悶道:「不會,不會不會不會不會。」

她連說了五個不會,嘟嘟嚷嚷的語音帶著鼻音,鳳知微的手指撫過她細緻的小臉,觸著了一點微微的濕意。

這小小的孩子,也是因為她語氣裡突然的悵然傷感,而有所觸動麼?

鳳知微收回手,覺得自己實在不應該因為心緒浮動便來影響孩子,爬下床,給顧知曉蓋好被子,那孩子便把自己裹緊,嚴嚴實實鑽在裡面,直到她退出房間,始終沒有翻轉身來。

鳳知微回到院子裡,看看顧少爺亮著燈的廂房,他的屋子一向都在她隔壁,往日覺得方便,今天便覺得不方便,這要回屋睡覺,聽見了某些不該聽見的聲音怎麼辦?想了半天,只好去視察周圍防衛,又去看了看錢彥——她趁著這次出使,趁機將錢彥要了過來,以免在帝京惹出事端,至於他錯過的朝考授官,這一趟出使完隨便給他報個功也足可補償,錢彥承她救了一命,也感激她用心良苦,比以往更謹慎貼心了幾分,阿四使計那夜,安排在驛站放火殺人的殺手被伏殺,便是他安排掛上幾個大燈籠,照亮驛站,讓遠處的阿四以為驛站那邊得手的。

錢彥正在燈下看從朝廷轉寄來的南方文書,看見鳳知微進來,笑道:「魏侯還不睡?」

鳳知微乾笑一聲,心想今晚大人我沒地方睡,岔開話題道:「看什麼這麼認真?」

「隴北和閩南的專報。」錢彥道,「說是前不久有一隊商船,自大越出發,抵達西涼,這本沒什麼稀奇,稀奇的是,前來接這隊商船的,來自西涼京城,有人認出其中一人,好像是攝政王左右臂,大司馬呂瑞。」

今天的文書專報鳳知微還沒看,聽見這一句眼神一閃,突然道:「大越目前局勢如何?」

「越皇駕崩,大軍撤回,我朝趁機推行當初魏侯的平越二策,而目前越朝無暇他顧——諸皇子爭位,太子即位三天,被四皇子所殺,四皇子剛想即位,被太傅急調臨近大軍圍攻滅了滿門,隨即擁立九皇子,朝中卻有一半朝臣反對,大越京都,正陷於紛亂血火。」

鳳知微不動聲色聽著,問:「晉思羽呢?」

「大亂起時安王領兵在外,原本直奔京都,卻在太子被殺後折道向南,並沒有進入帝京,據說大軍停在大越南境,具體在何處還未查知。現在他的情形,倒和他其他幾個兄弟有點像——被放逐流亡。」

「是嗎?」鳳知微一笑,尾音拖得有點長,她負手而立,想起那一年華彩交織的浦園,想起那些驚心而不動聲色的試探與反試探,想起書房裡一番爾虞我詐的談判,想起自己從浦城城頭落下時,晉思羽霍然伸出卻抓空的手。

一別未久,故人竟可在他國再見麼?

想不到這次去西涼,情勢竟比想像中還複雜呢。

和錢彥又聊了幾句,眼看不早,不好再在人家那裡賴下去,她只得告辭,將文書收集在一起,準備到廳堂裡夜半挑燈苦讀,剛要邁出屋子,忽聽見一聲爆響。

聲音是從顧少爺屋子裡傳來,伴隨著顧少爺冷而有點怒氣的聲音。

「騙子!」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