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知微怔了怔,倒沒想到那妃子居然還能活下來,這種奪嫡大事,一條人命算得了什麼?呂瑞卻長吁了口氣,道:「你不要小瞧密妃,西涼諸年來皇子連連夭折,最大的也沒活過七歲,密妃能在這種情形下懷孕並安然到臨產,本身就是極大的本事,她出身西涼北境,家族血統……比較特別,便是她的瘋,我至今也是存疑的,只是沒法見她一面確認而已……話扯遠了,還是說那之後的事,那晚嬤嬤出門報說生了皇子,等在殿外的皇后正要進去看,皇子突然不見了!」
「不見了?」鳳知微一怔。「怎麼可能?」
「是啊。」呂瑞苦笑。「滿殿的人看著,怎麼可能,然而就是那麼不見了,事後皇后大怒,拷打在場所有人,所有人都說密妃生產後有大出血傾向,她神智似乎也很昏亂,在殿裡亂嚷亂叫,眾人慌亂中都去瞧她,而抱著皇子準備給皇子清洗的嬤嬤,突然跌了一跤,等爬起來,孩子就不見了。」
鳳知微突然想起當初宗宸收集給自己的情報,提過西涼國主駕崩皇太子繼位一事,當時宗宸猜測西涼國主死了已經有陣子,只是密不發喪,便問:「國主回來後,知道這事,什麼情形?」
呂瑞臉上突然一陣抽搐,半晌苦澀的道:「國主……不知道……」
「什麼?」
「國主在巡遊邊境時發痰厥中風,當時奉駕巡遊的大臣不敢聲張,一邊繼續巡遊一邊發加急文書回朝,由攝政禮親王找了個理由促駕回宮,回來後國主就沒醒過。」
「但是時間不對啊……按時間推算,一年半後,貴國主才駕崩,這麼長時間沒有上朝,難道朝中就沒有議論?」
「陛下當年沙場征戰,奪了一塊立國之地,其實已是拼盡全力心力交瘁。」呂瑞道。「昔年舊傷太多,建國後他一直健康不佳,這也是他子嗣不旺的原因之一,老實說他建國沒幾年,便因為無法支撐,一年中只有小半年會上朝理事,大多國事交由幾位重臣和禮親王代領,陛下自己則沉迷煉丹,他不追求長生,卻希望可以擺脫病痛纏身之苦,整日在宮中和一眾道士推敲丹經,他一生唯一一次出巡,其實也是聽說南境某山有地仙出世特意尋訪而已,所以他一年半載的不上朝,在後宮寢殿批復政務,百官見不著,也沒什麼奇怪的,偶爾重大慶典,他被扶出來遠遠露個面,誰又能看清真假?」
「貴國主真是曠達……」鳳知微似笑非笑。「嘿嘿真是曠達……」
呂瑞尷尬的笑了笑,趕緊又拉回話題,道:「皇子失蹤這件事,當時被瞞得死緊,在場宮人幾乎被想辦法打發或處死,就連我,也是事後發現有疑,慢慢查訪才查出來的,外間的人,只知道生了皇子,陛下迴鑾,然後這段時期,朝局慢慢的就起了變化,因為『陛下迴鑾後龍體欠佳』,朝務自然還是習慣性的由皇弟代理,由我等主政,隨即,皇弟禮親王開始『奉旨』插手軍中,清洗軍隊,邊疆換防,扶植軍中親信,黜落老將軍權,而在這些動作中,朝中但凡有所警覺並反對他各項國策的大臣,也漸漸或明或暗遭到剪除,有些人堅持了自我,於是抄家喪身滅族,如原左丞相韓庭等人,有些人發現不對選擇明哲保身虛以委蛇,以求日後朝綱混亂之時,能留有用之身,再還我西涼朗朗天日,比如……」
「比如大司馬呂瑞閣下。」鳳知微含笑接口。
呂瑞苦笑了一下,歎息道:「忍了世人非議史筆如刀,不過是為了尋求一個皇權正統,大約一年多之後,禮親王羽翼豐滿,朝中勢力盤根錯節無可撼動,敵對者都被剪除,剩下的只是能對他山呼萬歲者,然後,某一日,一名初入宮中的內侍,夜半夢遊撞入陛下寢宮,竟然發現龍帳後,是一具散發著古怪香味的乾屍!」
鳳知微皺皺眉,心中泛上微微的噁心,想著那深黑宮廷,重重簾幕,為了遮掩某些氣味而十二個時辰不間斷燃著的濃郁檀香,迷茫中伸出的手,摸著的一具腹內中空漆黑的僵硬收縮的乾屍……殷志諒一代梟雄,以一人之力獨建一國,當年也是娘最棘手的對手,不想英雄一世,竟落得如此下場,死後屍體,都不得不擺佈於相互勾結的妻弟之手。
「這事出來,皇帝駕崩的消息才算洩露,對外說是剛死,可是那屍體情狀,死了到底多久可沒人知道,朝中為此很亂了一回,好一陣子後才由董太后命重臣宣讀遺詔,皇太子繼位,太后在太子成年前垂簾聽政,禮親王加封攝政王主掌政務,當時眾臣心知有異,但攝政王黨羽遍佈朝野,人人敢怒不敢言,事情便這麼塵埃落定,直至如今。」呂瑞吁了一口氣,身子向後一靠,撥亂額前幾縷亂髮,有些不勝煩擾的道。「我為此將我的幼子送進宮做陛下貼身侍衛,就是你今兒見著的那個,希望著能發現些蛛絲馬跡,便是能見著密妃一面也好,不過董太后也是個厲害女人,後宮給她把持得滴水不漏,我那兒子太小,至今也沒什麼消息。」
鳳知微看著這個嬌柔如女子的西涼重臣,心中倒也有幾分讚賞,不管此人為了何等原因執著的要尋求真相,僅就其識時務善察人能屈能伸不畏物議,便不失泱泱大臣之風。
「不曾想今夜聽了一場驚心動魄西涼皇族秘史。」鳳知微沉思一刻,笑道。「這在哪國都是不傳之秘,大司馬何以如此信我,全盤托出?」
呂瑞苦笑,心想我何嘗願意說這麼明白?但是不說明白,你這不見兔子不撒鷹的傢伙,肯和我多說一句?現在倒來裝傻,只好站起身,長長一揖道,「示之以誠,方能推心置腹,呂瑞只望魏侯,對令愛來歷直言相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