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頓時燈火通明,有燈光遠遠照射下來,顧南衣毫不猶豫執槳一點,載了三人的小船一蕩便蕩出三丈,這一蕩出大船陰影,船上的人便已經發現,頓時箭如飛蝗射下來。
可惜顧南衣和寧澄都是當世數一數二的高手,兩人全力施為之下,小船如箭一般飛射出去,如刀鋒在海面上掠開一道純白的波浪,砰砰乓乓之聲不絕,那些箭都失了準頭,落在船尾上。
轉眼間小船便已經出了大船射程,再行一截,大船上的聲音都聽不見了。
鳳知微立於船頭,瞇著眼睛看著那艘大船,忽見船頭人影一閃,一人搶上船頭,杏色錦袍白色披風,披風在深黑船頭獵獵飛舞,正是晉思羽。
他手扶船頭,似在張口呼喚,凝了內力的聲音被風吹散,傳到鳳知微這裡,只剩下隱隱約約的,「船……」
鳳知微凝視著他,感覺到他神情急切,啞然失笑,道:「這傢伙,還對我奪他的船耿耿於懷?我不是留了一艘舢板給他備用了麼。」
她漫不經心招了招手,沒什麼歉意的對晉思羽做了個抱歉的姿勢。
晉思羽已經放棄了呼喊,換一聲無奈的歎息。
他手扶船頭,遙遙看著那一頭負手舟頭而立的鳳知微,那少女衣袂輕盈如即將乘風而去,姿態端穩卻如山嶽巍巍。
她身下的小舟隱在起伏波濤之中,若隱若現,迅速消失在海的這一端,身後晨曦將起,淡淡七彩霞光如天女彩練凌空而下,飛越滄海披落她肩頭,她載一身金光踏萬頃浪潮逆射而去,姑射臨波,衣袂乘風。
而他獨立船頭,身後白色披風被狂猛的海風倒捲而起,如一面白色大旗招展碧空海風之中,他溫潤而漆黑的眸子,俯瞰這茫茫滄海,倒映這蒼天紅日,寫滿她如箭離去越來越小的身影。
隔海相望,越去越遠。
小舟從此逝,江海餘生,終難再會。
晉思羽唇角,緩緩沁出一抹苦笑,去年跳城,今朝蹈海,她和他之間,相遇總是如此短暫,離別總是如此決然。
這個複雜的,謎一般的女子,每次都狠狠的予他重擊,讓他一次次在複雜的情緒中掙扎,想置她於死,卻又欲圖控她的生,便是這樣的複雜猶豫中他一次次敗,因為不及她決斷心狠。
如今在再一次他最恨她的時候,她卻送了他一份大禮,一份讓他迷惑不解的大禮。
她當真是因為心有愧疚才指出那條至關重要的舊道?
以她的立場,完全可以看著大越的皇位之爭內耗不休甚至加以挑撥,直至大越國力衰微,然後坐收漁利,這才是符合天盛利益,符合她這種謀士應有的舉動,而不是指明前路,推他這個實力最強皇子走上血火爭霸之路,快刀斬亂麻。
她果然是謎,裹在層層濃霧裡,偶露端倪也未知真假,也許那只是一鱗半爪,也許那一鱗半爪也是她故意露給你看的。
晉思羽遙遙望著那個方向,小舟只剩一小點,逐浪而去,似要駛入日光裡。
恍惚裡他覺得,似乎那也是她應該邁向的地方。
從今日起,他不再猜她,也猜不得她。
從此天涯相望,不相忘。
晉思羽緩緩轉過身去,背靠船舷,將那葉扁舟,留在了身後遙遠的大海裡。
他突然道:「酒來。」
深紅酒杯盛了透明酒液,很快盈盈於他眸前,他在那酒液裡看見自己的眸子,看見那淺笑碎杯淡然而去,以溫柔之態行雷霆之風的女子。
她搖曳在碧波清液,鏡花水月,一觸,碎。
他微微笑著,舉起酒杯,如那夜榻前,睡在她身邊時,對著虛空,再次輕輕一敬。
「敬自己。」
「敬你從今之後,寂寞永恆。」
小舟橫海而過,鳳知微默默立於船頭,想著晉思羽衝出來的那個動作,想著自己上舟前驚鴻一瞥看見的某樣東西,心裡隱隱約約,覺得好像哪裡不對。
想了一會沒有頭緒,她轉身,寧澄在她身後正忙著洗臉,看見她回頭,警惕的向後避了避,鳳知微根本不看他,把手中的鏈子對著顧南衣招了招,笑道:「你看,這一趟我還得了個好東西。」
顧南衣接過來,看看,點點頭,寧澄一向對古里古怪東西感興趣,眼睛一下一下睃著,心癢難熬,眼看鳳知微若無其事的要收起來,終於忍不住湊過去,道:「我看看我看看。」
鳳知微隨隨便便遞給他,寧澄打量著那看似不起眼其實結構精巧的鎖頭,嘖嘖讚歎,「真虧你用那種辦法拓印了鑰匙,還有顧呆子,看不出還有這麼一手啊……啊!」
「卡。」
「噗通。」
前一聲是鎖扣卡上的聲音,後一聲是人體落海的聲音。
不用問,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魏侯爺,終於對膽敢設計她的寧護衛動手了。
鎖鏈扣手,隨即推人下海,害人動作快如閃電一氣呵成,寧澄還沒反應過來就被灌了一肚子海水。
嘩啦一聲,海裡濕淋淋冒出個人頭,扒著船舷怒吼:「鳳知微你這……」
鳳知微坐在船上,揚了揚手中的鏈子,溫和的道:「寧護衛,只要你罵出任何我不想聽的話,我就把這個鎖鏈的另一頭,扣在隨便哪條鯊魚上。」
寧澄:「……」
半晌他扎手紮腳的要往船上爬,鳳知微和顧南衣都沒動,推他下海不過是個懲戒,當真要有功的寧澄,被拖著在海裡游八天?
寧澄扒著船幫,一邊低聲罵著鳳知微聽不懂的家鄉話一邊往船上爬,他的膝蓋剛剛接觸到船幫,忽然聽見「吱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