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窒了一窒,半晌惡狠狠道,「你自己知道為什麼!」
鳳知微哈哈一笑,拍了拍那龍座扶手,感歎的道:「什麼好東西?又不是我坐,我值得為這個冒生死大險,在敵國介入皇權之爭?你問我為什麼,現在我就告訴你為什麼,我為的是一個母親,為的是她的苦心孤詣能夠獲得回報,為的是她數年裝瘋隱忍終能得見天日,為的是她能和親生女兒最終相認,而不是就此錯身而過,遺恨一生。」
她手一抬,遙遙指向殿前,道:「密妃娘娘,來見見你的知曉吧。」
呂瑞身子震了震,眾人霍然回首,便見兩名男子扶持下,荏弱的女子,自斑駁的日光光影裡,緩緩走來。
她似乎收拾過了,衣裳簡單而乾淨,日光照著她的臉,是一張蒼白的小小的臉,下巴尖尖,越發顯得細長眼睛裡瞳仁烏黑,看人的時候像深井,她一開始走過來的時候,似乎還有點不適應這氣氛場合,但當她跨進大儀殿高高的門檻的時候,步伐已經穩定,眼珠子偶而一轉動,便有精芒一閃。
眾人看看她,都有些恍惚,這位先帝寵妃,在場的重臣大多數都見過,後來聽說她瘋了,眾人在心底都不禁為紅顏薄命而哀歎過,如今三年後再見,都覺得似她又不似她,相似的是容貌,不似的是眼神裡那種凌厲的決然。
不過看看她再看看座上的顧知曉,才發覺果然有七八分容貌相似,還有些更細心的人,從顧知曉分得比較開的雙眉上,找到了先帝的影子。
密妃第一步跨進來,眾人因為日光刺眼心中起伏,都沒注意到她的眼神,只有鳳知微居高臨下看得清楚,她的第一眼,看的竟然是呂瑞。
而呂瑞,早已低下頭,看著自己腳尖,衣袖無風自動,似在微微顫抖。
鳳知微眼神一閃,心中一歎。
密妃抬腳跨過門檻,她從正式跨進殿內開始,目光便落在了寶座之上小小孩子身上,再也沒移開過。
她就那麼站在當地,微微仰頭,看著顧知曉。
顧知曉抱著籠子,坐在四面不靠的寶座上,居高臨下看著密妃,她竟然也出奇的冷靜,用一種完全陌生甚至帶著警惕的目光看著密妃。
滿殿的人都失了聲,原以為這幕相見,會有當殿嚎啕淚雨傾盆相擁大哭之類的場景,不想這從出生便分離的母女,隔殿相望,竟然各自冷靜陌生如對路人。
鳳知微原本以為顧知曉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正想該如何提醒她一句,卻聽她細細道:「這是我娘?」
鳳知微彎下身,在她耳邊輕輕道:「是。」
顧知曉歎了口氣,垂下眼睛,不說話了。
密妃卻一直緊緊盯著她,將她從頭髮看到腳尖,目光甚至在鳳知微按著顧知曉的手上著重落了落,隨即眼神一閃,轉過臉去。
她緩緩道:「我想大家都認識我是誰。」
幾個老臣向她施禮,「密妃娘娘。」
「別這麼叫我。」密妃冷笑一聲,「我可不是什麼娘娘,我被董阮那賤人廢了封號,囚於廢宮,早已不是先帝的妃子了。」
眾臣都有惶愧之色,密妃不理他們,回身一指顧知曉,道:「我雖然不再是先帝的妃子,但我的女兒,卻實實在在是先帝的骨血,你們任不明來歷的野種竊據皇位至今,到了今日,還要閉目塞聽,指鹿為馬,任我朝真正的皇裔,繼續流落他國麼?」
「你說是你先帝后裔就是先帝后裔?」一個攝政王親信冷聲道,「保不準是你和天盛的人串通的呢?」
「顛倒黑白的事只有你們會做。」密妃答得飛快,「你們還說我是瘋子呢,我是嗎?」
眾人立即又啞了口,密妃冷然道:「熹安十六年八月二十一,我提前臨產,宮中卻請不來穩婆,隨即董皇后趕到,說我衝撞宮神,要給我遷宮,並趕走我的大宮人綠芙,遷宮後我動了胎氣,折騰到次日凌晨才產下孩子……」
這前面的事大家都隱約知道,但後來的關節便是連呂瑞都不清楚到底怎麼回事,當下都凝神聽,聽她道:「我一產下孩子,便命人絆倒了穩婆,趁她跌倒,我躲藏在床下的大宮女綠芙趁勢奪過孩子,抱著孩子滾進了地道!」
殿下一片嘩然,密妃冷笑道:「我一懷孕,便知道董皇后不會放過我,也早知道她可能會趕走我的宮人給我遷宮,當時我在她身邊安排了人,攛掇她把我遷到繆香殿,我事先在繆香殿便安排人挖了地道,我懷孕十個月,地道便挖了十個月!」
滿殿有悚然之色,為這女子未雨綢繆的心機而震驚,鳳知微深深看她一眼,她倒從來沒小看過後宮女子,後宮生存學,比起朝堂來,向來只有更深更狠更複雜,密妃能成為寵妃並安然懷孕,這番心機怎麼會沒有?
她只是有些擔心知曉,這麼個隱忍狠辣的娘親,又受了這幾年的苦,心態想必會有變化,將來母女能相處好嗎?
「綠芙連夜逃出,我自有人安排接應,這本是下策,但是陛下不在宮中,我只能將孩子先送出去,指望著等陛下迴鑾再找回來,不想後來陛下……」密妃閉上眼睛,半晌道,「後面的事,我不用多說了,董阮這賤人,沒了孩子便李代桃僵,不知從哪找來一個賤種,冒充太子,做了我西涼皇帝三年!」
她忍不住心中恨毒,當著滿殿朝臣和小皇帝的面,口口聲聲賤人賤種,眾人都有尷尬之色,罵也不是不罵也不是,心中有七八分信了,卻又不敢當先應下,有人猶豫道:「娘娘……照您這說法,您的孩子生下來,您也沒見過,如何就確定魏侯這義女,便是您的女兒,是我西涼唯一的皇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