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某一刻那馬自己停步,寧弈一抬頭,有點遺憾的歎息:「這馬跑得太熟了,該牽頭驢來的。」
鳳知微:「……」
隨即她吸吸鼻子,翻身想迅速的下馬,不想被寧弈用力捺住,他自己先跳了下來,手一伸道:「來,讓我接鳳小姐下馬。」
鳳知微高踞馬上不動,斜眼睨他,問:「有必要這麼矯情麼?」
「有。」寧弈答得肯定,仰臉看她的眼神居然十分認真,「你曾說過,你想過最簡單最普通的生活,但你我的身份,注定了常人能做的很多事,我們都做不成,今晚這樣的機會實在難得,你我便放下一回架子,忘記自己,做世間普通男女該做的事,比如,這個時候,都應該男人扶女人下馬。」
鳳知微低臉看著他,想起那年南海自己說過的那個願望,想起臨去西涼前那夜籐蘿餅香氣裡他的告白,那段話當初說出是為了拒絕,然而他卻始終記得清楚,並在自己能夠做到的範圍內努力的接近。
做世間普通男女,可以縱情歡笑縱情哭。
多麼美好。
她的臉隱在夜色暗影裡,身後淡月梨花,斑駁零落,看不清眉目神情。
寧弈的手,平靜而執拗的伸著,似乎要天長地久的等下去。
鳳知微終於輕輕一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指尖相觸的一瞬間,兩個人都似乎極其輕微的顫了顫。
一顫之後寧弈微微用力,鳳知微從馬上利落跳下,她銀色的衣裙在半空中一閃,像天際傾瀉下來一抹明光。
寧弈順勢攬了她的腰,兩人靜靜看前方不遠處的建築,那是建在黎山腳下黎湖之畔的帝王行宮,並不大,和帝京宏偉壯闊的皇宮大相逕庭,十分精緻玲瓏,遠遠望去,翠帶離披花木蔥鬱間露出淡金淺碧飛簷一角,像落在青山水色之間的一顆明珠。
行宮背靠景致秀麗的黎山,面對煙波浩淼的黎湖,進可攻退可守,水陸交通都十分方便,鳳知微從軍事和游賞的角度仔細觀察了一會,都覺得十分完美,不禁讚歎道:「真是絕妙好地。」
「內殿已成,外圍還沒完全竣工。」寧弈指了指宮殿外圍的一堆堆磚瓦木料,「行宮自從開始建造,便遷走了附近所有住戶,周圍三十里以圍牆圈起不允許外人進入窺看,對外只說是治理此處河道,馬上內殿竣工,外面還要再做園林,這一塊地,都會被圈起。」
「這行宮看來還挺機密。」鳳知微笑道,「陛下是什麼打算?」
「我也不知。」寧弈搖搖頭,「事實上我之所以帶你來看,就是因為這殿確實不是尋常行宮,內殿可以說是密殿,一半都在地下的。」
鳳知微怔了怔,內殿在地下?難道天盛帝真的想把這裡作為一個避難所?他好端端的要建造這樣的宮殿,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寧弈攬著她走了幾步,暗處立即有人喝問,在寧弈回答並出示腰牌之後便立即靜默無聲,鳳知微看看四周寂靜的黑暗,心想還在建造便這般森嚴,一旦落成,這其中用處,只怕還真不是簡單的行宮。
一路過去,雖然寧弈並沒怎麼介紹,外圍也只有雛形,但以鳳知微的眼光,還是看出這處行宮的不凡之處,佈局精妙,隱含陣法,有些地方設計得有些古怪,連她都看不出是拿來做什麼用的,而整個行宮雖然靠山,卻在後方挖了環水河,像護城河一樣環住整個宮殿,其上覆以活動吊橋,避免有人從後山潛入包抄給行宮帶來危險,而從地勢來看,這處行宮雖在湖邊,卻是湖邊最高的一塊地,所以若有人想炸湖淹宮,那也是不可能的,整個行宮設計周密,看起來當真是極好的避難所。
一路看著一路想著,沒留神一抬頭,一方宮殿已經巍然矗立眼前。
淡金簷角,飛龍舞鳳,十八廊柱新上明漆熠熠閃光,簷下金鈴在風中清脆有聲,四面梨樹花開得正好,風過梨花落如輕霜,在一色淡青鏤花地磚上輕盈起伏,滿地裡便似揚了碎雪,而月色皎潔,自玉階前溫柔鋪下,如一卷潔白長緞,直到腳邊。
「真美……」鳳知微近乎著迷的看著月色下玲瓏深殿,突然輕快的奔向前,銀色裙裾拂過月輝皎潔的地面,比月色更明更亮,因那輕盈步伐而旋起的大片燦銀的衣角,似一朵流光溢彩的花。
她笑吟吟的奔上台階,扶住那廊柱,隨即睜大眼睛,驚喜的道:「雙層暗雕?這是江淮那邊絕頂匠人的技藝吧?每個角度看來的雕刻都不盡相同,卻又絕不混亂繁雜——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她以指輕觸那精緻雕刻,扶著廊柱含笑回首,一瞬間梨花落鬢月色垂簾,她回眸的眼神溫軟,笑意恬然,也似一朵新綻的芬芳梨花。
寧弈在三步之外的階下,微微仰首看著她,一瞬間他眼神如這夜風蕩漾,華光明滅,那樣的眼神開放在滿院杏紅梨白中,璀璨葳蕤群芳失色。
他輕輕的笑著,道:「我就知道你會喜歡。」
鳳知微輕笑著,繞著那十八廊柱饒有興致的一一看過去,正看側看上看下看每個角度都有不同畫面,寧弈步上階來,很有耐心的含笑跟隨著她的腳步,卻不說什麼。
鳳知微也起了興趣,把每個廊柱的各個角度都要試一試,有心想找出更多的畫面來,當她突然將身子側扭轉頭去看一個廊柱時,突然「咦?」了一聲。
寧弈立定,靠著廊壁,泛起淡而神秘的笑意。
那些藏在最深處的玄機,等待她霍然回首發現,他永不會提前說破,破壞那一份乍然相逢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