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5章

這一瞬間她凝定如木雕,當真失去了所有的呼吸和動作,寂然如死,以至於寧弈明明從她不遠處牆角下走過,也沒能發現她。

那三人的腳步聲輕緩從深巷裡走過,身後落下一滴淡紅的血。

良久之後鳳知微睜開眼,眼睛也鮮紅如血。

她獨立牆頭月下,衣袂微涼的揚起,遮住了她的眼,她神容蒼白如雪,眼神崩毀。

崩毀的不是死亡本身,崩毀的是人生裡最後一次鼓足勇氣付出的信任。

一次冒險的信任,她期盼並相信不曾托付錯,然而現實那般森涼的告訴她,她再次錯了,愚蠢的錯了。

天知道經歷過那年大雪,她這一次的選擇,何其艱難。

那是決然的放棄,那是傾覆的抉擇,那意味著她要付出更多的艱辛來能完成自己的血寫的誓言,甚至意味著她內心深處的矛盾和猶豫,意味著終有一日,也許她真的會為心深處那塊漸漸被打動的柔軟,而中途撒手。

然而天意或是命運的黑手,容不得她退縮哪怕小小的一步。

現實如此嚴苛,總在她最沉溺溫情的那一刻,給她狠狠一擊,要讓帶著血色的醍醐灌頂,教會她,心軟便是滅頂,退讓如此諷刺。

鳳知微在牆頭,慢慢的坐了下來。

她以手抱膝,將臉深深埋在膝頭,故意撥亂的發傾瀉下來,在月光裡泛出黑而冷的光。

她要好好想想這一場死亡。

她要好好想想前路的走向。

這個孩子的死,她不意外,卻蒼涼,蒼涼的是那樣的欺瞞,她寧可寧弈那般直接的告訴她,這個皇子必須要殺,她也許會無奈,但也會理解。

沒有誰比她更懂皇家的傾軋和你死我活,懂得寧弈這一路的苦。

她選擇將那孩子交給他,有信任,也有試探,想看這個曾口口聲聲對她說願意為她付出一切的男人,是否在事到臨頭,願意給她一點真誠。

然後她輸了。

人不能在同一處錯上兩次。

她鳳知微不能那麼蠢。

因為她已經不是單純的她自己,她此刻身後有更多的人,將命運繫於她身,她一個心軟,一個抉擇的錯誤,傾毀的將是無數生命。

到了此刻,她理解了寧弈當初對她說過的話——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再容不得退後,為上位者,自有他的身不由己。

這是生死博弈場,她心軟,他卻決然,那最終換來的,就是全盤的輸。

月下牆頭,晚香玉幽然芬芳,她在氤氳的香氣裡,默默將自己凝成化石,再在很久很久之後,悄然站起,一步步,行向和他相反的方向。

月光拉長背影,各自佔領一處悠長的黑暗。

這是一生裡最遠的距離。

只可惜。

這一次。

他們都不知道。

長熙十六年十一月,朝廷下發明旨,原禮部尚書魏知,調任江淮道布政使。

聖旨一下,滿朝恭賀,布政使固然是封疆大吏,但任哪個地方的布政使那區別也很大,江淮作為天盛第一道,地位舉足輕重,天下十三道,只有江淮的布政使,是當朝一品,魏知第一次出任地方大員,便落在江淮道,這等榮寵,羨煞了滿朝文武。

鳳知微接了旨,速度很快的便準備出京,江淮離帝京很近,她卻好像山高水遠路途難及一樣,把府邸裡所有能帶的都整理打包準備帶了去,東西箱籠浩浩蕩蕩,讓人以為她這麼一去便不會再回來了。

臨行前她去皇廟向公主辭行,韶寧開廟相迎,鳳知微看她氣色似乎不太好,有些枯瘦憔悴,臉側竟然生著淡淡的斑,鳳知微和宗宸久了,也通醫理,雖然不方便把脈,但看她姿態氣色,便覺得似乎韶寧有病在身,而且有點像是婦人疾病。

鳳知微心底疑惑,以前韶寧十分光艷,又養尊處優的,按說再不可能有這類病症,莫非寺內苦寒,她補養不夠所以得病?又想她無辜破身,心氣鬱結,是不是故意糟踐了自己?但感覺韶寧也不是這種人,好端端的,怎麼會這樣?

現在她對韶寧,也有點摸不透了,現在的韶寧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嬌蠻霸道任性的小公主,她恍惚而淡漠,似乎安於皇廟生涯,竟然也不吵著要嫁她了,倒是前不久她去見天盛帝,老皇帝還曾暗示,等修行滿兩年,就找個理由還俗,把韶寧賜給她,並警告了她,不可在江淮布政使任上另娶他人。

鳳知微不過苦笑而已——這幸虧她是女子,萬一是男子,韶寧又改變主意不肯嫁了,是不是就要獨身一輩子?

韶寧在皇廟後院招待了她,揮退了所有下人,一方白石桌几樣小菜兩壺清酒,鳳知微看著那小菜又苦笑——全是葷的。

這個發現倒讓她放了點心,最起碼韶寧個性中的放縱恣肆還在,沒有完全變成一個陌生到底的人。

兩人沒說什麼話,一直默默喝酒,鳳知微覺得,大概那夜接慶妃卻功敗垂成讓韶寧意氣消沉,韶寧一向心高氣傲,又對那個皇弟抱了極大希望,小心翼翼費盡心思等了十個月等到最後,在以為大功告成時卻被寧弈橫戈一擊,也難怪這驕傲的皇家公主受不了。

鳳知微心裡還有一份不安,來自於慶妃——這個女人明明當晚地下密室產子,卻能在寧弈眼皮子底下莫名失蹤,然後,她居然又回了宮!還是天盛帝的寵妃,失去的孩子,對外說是意外流產,也不知皇帝知道幾分真相,之後也沒見慶妃對寧弈做出什麼事來,是因為寧弈勢力過於雄厚慶妃撼動不得,還是有別的原因,連鳳知微也猜不透。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