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知微眨了眨眼睛才反應過來,這樂極忘形的傢伙唱到水裡去了。
她忍不住又是一笑,卻也不擔心,哪有舟子落水淹死的道理,凝目在水面上看了看,卻沒找到人影,又等了一會,還是沒有人浮上來。
這下她有點發怔了,怎麼回事?這人下水的時候抽筋了?
宗宸也一直在船頭看著,本來和鳳知微一樣不急不忙,這下也有點愣,隨即揮揮手,立即有精熟水性的屬下躍入水中,過了陣子卻都游上來,報說四面尋不著。
鳳知微「啊」的一聲道:「難不成真的抽筋了?玩水者死於水的事情也是有的,說到底這人落水還是咱們害的,我下去看看。」
「別去了。」宗宸阻止,「小心有詐。」
兩人在船頭又等了一陣,水下搜索的人卻始終沒有找到船夫,這下鳳知微也有些心急了,忽然聽見一陣呼喊,轉頭一看,遠遠的岸上似乎有個牽著孩子的婦人,對著那船揮手,似乎在叫那船快些回來,細雨濛濛裡那婦人看不清容貌也聽不清聲音,只有頭上一方紅巾顯眼,看來和那船頭綁著的很像。
「糟了。」鳳知微道,「這是人家的夫人吧?可不要真出了什麼事。」
宗宸看她一眼,半晌苦笑道:「我不會水……不過我可以陪你下船看看。」
他並不擔心鳳知微安全,此時屬下還在周圍水域,船頭很多護衛,那舟子很明顯不會武功,那小船結構簡單也不能有什麼機關,以鳳知微的武功和審慎,絕不可能在這種情形下被人所趁。
鳳知微一笑,道:「今兒才知道你不會水,你不用下去了,在船頭幫我看著,我下去看看。」說著身子一縱,白鳥一般掠下船身,橫波渡越,落在了那船的船頭。
她剛剛在船頭站穩,俯身去看那船下水面,思考著要不要下水。
原本空蕩蕩的船艙裡突然伸出一隻手,一把將她拽進了船艙!
鳳知微剎那間頭也不回,另一隻手立掌如刀,對那人腕脈毫不留情一劈一叼!
雪白的手指在黑暗中漾開層疊的光影,快得令人反應不及,那人的手腕卻如游魚,一滑便開,伴隨一聲低低的笑。
鳳知微聽見那聲笑,心顫了顫,一瞬間她背對那人的眼睛裡滑過一絲複雜的神色,隨即便縮了手。
當她終於回首時神色已經恢復正常,有點嗔怪的笑道:「殿下為了騙我下來,真是費盡心機,值得麼?」
烏篷船漏下絲絲縷縷的天光,寧弈在那樣細碎的光影裡微笑,「和你獨處太難,怎麼做都是值得的。」
「這有何難?」鳳知微在他對面坐下來,一邊探身對外面打個手勢示意無妨,一邊笑道,「您過來,只要通知一聲,我必然親自迎出,請在大船上品茗賞景,何必要窩在這小船,玩出諸般花招?」
「我就是不要你那些虛張聲勢的招待,所有人眼睛看著,你揖我讓,做盡表面功夫。」寧弈悠悠道,「我要的是獨處,獨處。」
鳳知微探頭看看外面,道:「那個舟子呢?可不要為了誑我下來,你真的要了人家的命吧?」
「可不是麼?」寧弈笑道,「我把他給推下去了。」
鳳知微瞟他一眼,笑笑,偏頭看外面的雨,她有點不敢回頭,怕寧弈能在她眼神裡看見更多東西,直到今日,她才驚心的發覺,寧弈對她的瞭解,只怕已經超過了她以為的程度,今天小舟上騙她下來這一場戲,完全就是針對她的性格和遇事處理習慣而來,先以灑脫放歌的舟子,引起她的注意,再令舟子無辜被大船震落,使她不能旁觀,而岸上母子相攙呼喚更是神來之筆,逼得她內心不安,親自探看,而小舟始終擺出的陣勢是無害而安全的,使多疑的她,終下大船。
看起來很簡單近乎玩笑,卻必須是對步步小心的她徹骨瞭解,才能做到。
而因此引發的一個更關鍵的問題是,他似乎知道她在躲他?他知道如果正式相送她不會和他單獨相處,不然何必花這麼大的心思,只為孤舟相見?
鳳知微自認為自那夜之後,自己並沒有露出任何不對來,然而寧弈那人,又有誰能完全摸清?
她對著雨幕沉思也不過一霎,隨即伸手接了點雨水,縮回手來,笑道:「雨有點大了。」
一回身,卻見寧弈變戲法似的端出一方小桌,桌上幾個精緻瓷碟,卻用銀絲鏤雕蓋子蓋著,隱約間有清淡誘人的香氣,從那些銀絲縫隙間,裊裊散發出來。
「這是什麼?」鳳知微揚起眉,「哪來的?」
寧弈靠著船艙,笑而不語,只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
鳳知微笑吟吟掀開蓋子,立即「哦……」的一聲,尾音上揚,幾分驚異。
雪白的碟子裡,一方淺綠色的筍尖凍晶瑩如碧玉,四面襯著醃過的淡紫色的姜芽,色彩漂亮和諧得簡直可以直接入畫。
「南陽冬筍。」寧弈取出兩雙銀筷,用筷尖指了指那菜,有點遺憾的道,「可惜不是春天,不然直接用江淮第一場雨後的燕來筍,清脆鮮嫩,滋味更勝一籌。」
「南陽冬筍已經是筍中名品,冬天裡一兩銀子一兩。」鳳知微嘖嘖讚歎,「你就不要要求太高了。」
「筍是好東西。」寧弈淡淡道,「千裹萬卷,層層外殼,不費盡心思一層層剝去,誰又知道內裡滋味無窮?」
鳳知微心中一震,總覺得他話裡有話,抬眼笑道:「世人貪口腹之慾,總愛琢磨著搬弄美食,你瞧那筍採下時足有手臂粗,最後剝完能用的,卻只有指尖大一點,想起來著實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