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口音有點奇怪,像是故意壓得低沉。
鳳知微皺起眉——寧弈選擇這樣硬磕的方式來保護辛子硯?這似乎不像他的風格。
她微微笑起來,道:「是嗎……」
依然是悠長的一聲,聲音未落,她移步一轉,霍然扭腰!
「鏗!」
一道黑色的刀光,從她脅下一個詭異的角度突然射了出來,像黑色流星一抹煞那跨越,地面上未凝結的鮮血被這一刀的刀鋒激得四散而起,晶瑩鮮紅桃花扇般散開,扇面剛剛那麼妖艷一綻,「哧」的一聲黑色刀光已經蛇般穿堂過階,劈入對方胸骨!
噗的一聲鮮血迸射遍染屏風如血色江山!
卡嚓一聲,那刀似乎被機簧彈出般勁道十足,瞬間扭動自那褐衣人胸骨處鑽出,破屏風血色江山圖直貫而入,咻一聲射入屏風之後。
一聲沉悶的鈍響,屏風後有人重重跌落的聲音,半晌,有濃稠的鮮血,粘膩的自傾倒的屏風後,流出來。
鳳知微半跪於堂前,黑髮披散,滿面鮮血,拄著自己三把刀,看著自己的,第四把刀!
冬日寒風將雪沫和血沫吹起,她眼神冷漠面容如雪,掠起的烏髮之梢凝著血珠。
堂上堂下,屍首數十,她孤身執刀,一路行來,十步殺一人。
四面沉寂如死,靜到聽見鮮血凝結的聲音。
寂靜裡鏗然一聲,鳳知微棄刀於地,仰首大笑。
笑出眼淚。
赫連!
我用你最喜歡的痛快方式,為你報仇!
冬日風冷,屏風後流出的鮮血已經凝結。
鳳知微怔怔注視著傾倒的屏風,那裡只露出一方淺色的衣角,侵染在血泊中。
重重護衛,從門口殺到室內,她藏著的第四把刀終於殺了辛子硯,不知道為何,心中卻全無痛快之意。
半晌她抬步上前,繞過屏風。
屏風後的人背對她側臥,手肘彎曲遮在臉前,長髮披散,看不見臉。
鳳知微緩緩走過去,蹲下身,去抬辛子硯的手肘。
對方雙手交疊,彎曲在臉前,一個重傷將死之人痙攣的姿勢,要想看見對方的臉,就必須把手伸進彎曲的雙臂之間拉開。
鳳知微手指伸出。
手指將要觸著對方肘間。
那雙彎曲的手肘突然一彈一壓,閃電般將她手腕壓在雙臂間,鳳知微空著的那隻手立即一抬,對方速度更快,一手撩起似臨風撫琴般一掠,指光一閃,已經看似綿軟如雲,實則剛硬如鐵般,叼住了她的腕脈。
這人出手快得難以言述,幾乎鳳知微手指剛遞過去,他已經制住了鳳知微要害,而宗宸和鳳知微護衛還在三尺之外,根本援救不及。
一切發生於電光火石之間,等到一眨眼過去,塵埃落定。
屏風後,血泊前,一臥一蹲的兩人姿勢凝定,一眨不眨的看著對方。
他的手指叼住了她的腕脈,只要內勁一吐,她週身經脈盡毀,不死也成廢人。
她的手指按在他雙眼,只要向前一送,他一雙眼睛固然要瞎,再進一步還可以捅穿他的前額。
交手不過一招,各掌對方生死。
宗宸已經在剛才一霎掠上前來,此時看見這一幕,反而停住,歎息一聲,退出屏風。
帶著血腥氣的風悠悠的吹了進來,將她額上亂髮吹落,和他的發交織在一起。
如這一生難斷的糾纏。
良久鳳知微輕輕歎息一聲。
「殿下……」她半跪著,一眨不眨看著他,手指毫不猶豫的點在他眼簾,「辛子硯呢?」
寧弈叼著她的腕脈,斜斜倚在屏風後的薄牆上,淡淡道:「我在這裡,還不夠你滿意麼?」
「殿下是要拿自己的命來換辛院首的命?」鳳知微沒有笑意的笑起來,不以為然的搖搖頭。
她說什麼話,做什麼動作,按在寧弈眼睛上的手指都沒有顫動一絲,寧弈也是一樣。
「我本來希望能拿你的命去換辛先生一命。」寧弈笑了笑,「不過你的警惕和反應,從來都是這麼無可挑剔。」
鳳知微也笑了笑,寧弈確實夠瞭解她,知道她為赫連報仇,必然親自出手,知道這一路攻殺,她會疲憊反應變慢,他等在屏風後親自出手,等著和她討價還價。
「現在殿下可沒法要挾我的命要我放過辛子硯了。」鳳知微輕輕的將手指向前頂了頂,「或者殿下可以嘗試和我死在一起,那麼辛先生也就得救了。」
寧弈並無懼色,低低的笑起來,道:「是。」
然後他突然鬆手,放開了鳳知微的腕脈。
鳳知微怔了怔。
「我若能殺你,何必等到現在?」寧弈淡淡撒手,閉上眼睛,「辛先生已經被我轉移走,我留在這裡等你,冤有頭債有主,辛先生欠你的,說到底都是為了我,既如此,何不一次清算乾淨?」
他含笑向後一靠,垂眉閉目不語,竟然當真一副你要下手儘管來的模樣。
鳳知微的手指,按在他的雙眸上。
只要輕輕一送,這諸般恩怨,焚心為難,似乎便可了結。
指下雙眸因了那壓迫微微顫動,觸及的肌膚溫軟,眼睛……眼睛……
「從現在開始,讓我做你的眼睛吧。」
一句話似颶風突然撞入腦海。
暨陽山崖上十六歲少女,揚起臉,神情溫暖而誠懇。
一盲一傷,共禦追殺,當年相攜走過的那段路途,一瞬間光影重來。
鳳知微手指顫了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