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那內侍笑道,「殿下長熙十四年納了一妃兩妾,十五年便添了一子一女,這是他的次子。」
寧霽都有兩個孩子了,鳳知微恍然一笑,卻又隱隱覺得哪裡一痛。
「他們剛才去哪裡?」鳳知微看著他們來的方向,正是從陛下寢宮出來,寧霽總管內務府,是唯一一個可以隨意出入內宮的皇子,按說看見他帶著兒子出入內宮也沒什麼稀奇,可是鳳知微沒來由的就是覺得心裡有點不安。
「怕是帶世子來看各位娘娘的吧。」內侍笑道,「娘娘們都有年紀了,膝下……空虛,現在三代皇孫,只有康王小世子最玲瓏可愛,很得陛下和眾娘娘喜歡呢。」
鳳知微「哦」的一聲,心想自己的注意力一直不在內宮,又不常在帝京,還真不知道這些事,聽著那句娘娘們膝下空虛,不由有些出神——說到底,娘娘們之所以空虛,是因為兒子們都幾乎被自己給整死了。
隨即便想到慶妃,這個陰毒的女人,是自己的仇人也是寧弈的,原以為自己在草原一年,寧弈早已將慶妃這個禍害解決,不想她居然還是活得好好的,她回京後不信邪,也多次派人試圖進宮查探,發現慶妃果然足夠厲害——她以陛下老邁需要人照顧為名,不顧辛苦,早已搬進了陛下寢宮,像個普通侍女一樣日夜侍候,寸步不離,因此不僅獲得了和皇帝一樣十二個時辰的保護,還因此帝寵隆重倍受讚譽,她和皇帝同吃同睡,所有入口飲食都經過層層關卡,有專人試吃三次,每晚睡覺的寢殿,也隨時改變,天盛帝本來就是個疑心病第一的皇帝,由於不相信任何兒子,便將自己的個人安危保護上升到一個恐怖的級別,到哪裡都重重護衛,慶妃跟在他身側一步不離,誰能下手?
當然,硬攻進皇宮,自然便可以下手,但是現在還不是時機。
鳳知微起先並不清楚慶妃為什麼要對付自己,她派人到西涼查過慶妃的來歷,一直查到她進入西涼的天下第一歌舞行的經歷,這個女子吃過很多苦,有些遭遇連她見了都忍不住唏噓,但是在歌舞行之前的經歷,卻無處查尋,只知道似乎不是西涼本地人氏,鳳知微懷疑她還是天盛人,但是茫茫人海,到哪裡去尋?直到那日慶妃和韶寧私會於皇廟,離開時的身形被宗宸看見,宗宸從她的身法裡,找到了一絲熟悉的痕跡。
屬於血浮屠的獨特輕功法門。
大成未滅前,按照規矩,每一代血浮屠精英都會去戰氏宗氏拜訪,求教兩大家族的武學指點,宗宸曾經在宗家見過那一代血浮屠的幾位精英,對血浮屠的武功有所瞭解。
慶妃是血浮屠之後,這個推測讓宗宸和鳳知微都愕然良久,既然是血浮屠之後,為何不認?為何要仇人般的相待?
鳳知微隱隱覺得,可能和慶妃幼時苦難遭遇有點關係。
猜到了慶妃身世,另一個疑問隨即而來,慶妃如果是因為她是大成後裔而怨恨尋仇,為什麼不直接告訴天盛帝,借天盛帝之手輕鬆除掉鳳知微,豈不省事?
這些想不通的問題,連同這個謎一般的女子,像陰影一般在鳳知微眼前盤桓,以至於她跨進殿的時候,也有點恍惚。
寢殿裡藥香和龍涎香混合的氣味濃郁而古怪,層層疊疊的帳幔垂落遮擋住皇帝厭惡的日光,紗幕盡頭有人呢喃軟語,聲音不清晰,聽來便如一個沉滯的夢。
皇帝怕吵,內侍踮腳去低聲通報,鳳知微跟在他身後,腳步掩在厚重的地毯上毫無聲息。
隱約聽得帳幕後低低哭泣,女子聲氣。
「陛下,使不得……」
「現在還能怎樣……」天盛帝低低咳嗽,「你不要以為朕沒用心過……老二老五老七朕都想放過……但是他們就像鬼神所迷一般,胡來到朕也不得不處置……你說背後有他推手,朕信……可是你看那些不爭氣的……現在還能怎樣……終究是朕無福無德不得佳兒……唉……」
「陛下!」女子哭泣的聲音忽然一收,似是被後面那句話給撩撥得動了心,又似下了什麼決心,帳幕後伏跪的背影忽然一直,「其實……」
鳳知微心中一緊,直覺將會聽見一個巨大的秘密,忍不住向前幾步,一轉眼看見內侍已經走到屏風邊準備開口傳報,心中一急便衝過去,抬手就去捂他的嘴。
然而終究慢了一步。
「回……」一個字在內侍口邊生生被鳳知微堵住,發出的氣流音皇帝沒有聽見,慶妃卻立即住口,隨即站起就去掀簾幕。
「什麼人!」
鳳知微心中歎息一聲,趕緊放開摀住內侍嘴的手,退開三步,並沒有聽清楚裡面對話的內侍,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垂手道:「回陛下,回娘娘,順義大妃到。」
帳幕後映出慶妃綽約身姿,她聽見這個稱呼,仰臉笑了笑,也不問皇帝,道:「宣。」
隨即她柔聲向皇帝道:「陛下請注意龍體,不可過多說話,臣妾暫時告退。」
天盛帝目光柔和的看著她,眼神中充滿對這個知分寸懂進退的妃子的滿意,輕輕點點頭。
內侍掀起帳幕,慶妃出,鳳知微進。
兩人迎面而來,眼神相撞。
各自柔和裡暗藏凌厲。
兩個有些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女子,這是在揭示彼此對立關係之後的第一次正面相對。
慶妃唇角噙一抹森冷的笑,與鳳知微擦肩而過,兩肩相撞時她突然一側頭,快速而清晰的道:「我知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