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答得乾脆,並揮手示意屬下放開缺口,讓燕懷石過去。
鐵衛首領皺眉看著燕懷石,眼神裡掠過一絲不滿,為了護持他父子逃走,血浮屠出動的豈只是他這一路?還另有三路疑兵,至今還吸引著官兵到處亂繞,在追捕中也有傷亡,更不要說一路制定計劃花費的心力人力和物力,眼下雖然看起來在海上僵持,但也不是沒有後手,這人卻被人一封信就說動放棄,當真怯弱得很。
他不知道,武力並不能給人心靈上的保障,世間最強的殺招,永遠都是攻心。
「燕家主……」
燕懷石霍然從懷中掏出一柄匕首,橫在自己脖子上,厲聲道:「我本就不想走,我和華瓊已經一年多沒見面,不見她一面就走,我死也不甘!」
鐵衛首領眼神縮起,冷冷看著那柄匕首,隨即搖搖頭,道:「如您所願。」
他一揮手,對方一艘小舟緩緩劃了過來,燕懷石上舟前,摸了摸燕長天的頭,道:「別哭,爹爹去接你娘回來。」又轉頭誠懇的道,「拜託先生。」
鐵衛首領淡淡道:「你放心。」
他看著燕懷石登舟而去,長歎一聲,對身側屬下道:「回報主子,事情果然有變,請酌情準備第二套應對計劃。」
長熙二十年三月二十一,閩南周城。
這是閩南周邊最後一個沒有被攻克的城池,只要周城打下,已經在隴北境內率領「青陽教」教眾起義的杭銘,便可以和華瓊打下的勢力範圍相接,將隴北大部和整個閩南收入囊中,並借助最靠近內陸的周城,向內陸進軍。
華瓊的大軍已經擴充至二十萬,南境百姓久駐大軍,早已受夠苛捐重稅之苦,戰爭中大量百姓被充作民夫拉作壯丁,家家戶無餘糧衣不蔽體,還時常被兵匪掠奪,早已民不聊生,血性男兒又對火鳳受到的不公待遇而義憤填膺,一路上不斷有人加入,華瓊和杭銘分兵之後,各自的隊伍人數不僅沒減少,還在滾雪球般不住壯大,不過真正的實力精兵還是她自己的火鳳嫡系,助她一路勢如破竹,直至閩南最後的周城。
周城只能算閩南一個中等城池,守軍兩萬,不是火鳳一合之敵。然而當華將軍率大軍如鐵,拍馬提槍而來,準備像以往一樣,連陣法都不必擺一陣猛攻上城牆時,突然在城下停馬勒韁。
駿馬長嘶,人立而起,揚起的前蹄將一抹陽光燦爛的踢飛開去,陽光下女將瞇起眼睛望著城樓,眼神冷峻而又充滿不可置信。
那裡,嚴陣以待的士兵之前,一人面色蒼白,五花大綁於旗下,正激動的看著她。
她的夫君,燕懷石。
華瓊的臉色,一瞬間也白了白——不是早早的叫他離開了嗎?不是派出血浮屠最精英的衛士來送他父子走的嗎?身在危險帝京的鳳知微,不惜將自己最精銳的手下派出去送他,怎麼還會被俘入敵手?
城牆上燕懷石激動的盯著華瓊,夫妻已經一年多沒見面,他思念她徹夜難安,如果不是殿下給了這麼一個機會,他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與她再見?
為了表示誠意,他自願被縛上城樓,相信這副模樣也能令妻子心疼,下決心棄暗投明。
「瓊……」他顫顫巍巍的喊,難抑語氣裡的激動,城頭上風大,將他沒有中氣的語音吹散。
身後寧澄偷偷摸摸冒出來,聽著這聲音細弱如蚊子叫,皺起眉頭——這樣子怎麼勸降?單手伸出按在燕懷石後心,一股內力送了過去。
「瓊!」燕懷石這回聲音終於洪亮了許多,直入城下華瓊和萬軍耳中,「救我……」
華瓊攥著金槍的手指,不被人察覺的緊了一緊。
就像她剛才看見城樓上被縛的燕懷石時,心也那般緊了一緊一樣。
她身側來自西涼的齊維齊少鈞父子並不認識燕懷石,但看見她神情,臉色也變了變。
這位鐵石一樣的女將軍,他們從未見過她如此神情。
如果說早先剛剛加入火鳳的齊氏父子還對主將是華瓊有些不滿,隨著時日推移,這個出身普通的女子所表現出來的堅毅和超乎常人的決斷,早已令他們心服。
而此刻華瓊的表情也讓他們不安——華瓊一直都是火鳳的核心,是整個起義大軍的靈魂人物,她一手重建火鳳,作戰勇猛身先士卒,極得士兵愛戴,可以說只要她一動搖,整個起義大軍就會四分五裂,所有戰績都會功虧一簣。
齊氏父子對望一眼,將馬身微微向後移了移,一左一右夾住了華瓊。
華瓊並沒有注意他們的動靜,她直直盯著城樓之上,最初的激動已經平復下來,忽然金槍一擺,厲喝道:「你是誰?」
城樓上燕懷石一呆,他背後的寧澄一跳,唰的又縮了回去。
華瓊隱約看見城牆上有張臉一晃即逝,露出的一半眉目有點眼熟,可惜轉眼不見,而燕懷石一呆之下,聽得華瓊不認他,立時便露出激動神色,大聲道:「瓊兒!我是懷石!你的夫君!我和長天都被抓住了,救我們!」
火鳳軍轟然一聲,齊齊看向自己的主帥。
「救我……」燕懷石傾身向著妻子,聲淚俱下,倒不是做作,而是見久別的妻子,心情激越,想著一別經年,險些就此天涯不見,好容易見了,居然還是城上城下咫尺天涯,連相認都不敢,這又是何苦來,何苦來?
好好的世家夫人不做,非要做這刀頭舔血的活計,欠了的情,可以用一千種一萬種方式來還,為什麼偏偏要用不惜傾家滅門的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