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碗裡的血,開始緩緩游動,左邊是鳳知微的,右邊是韶寧的。
慶妃好整以暇的看著,唇角一絲冷笑。
她並不畏懼。
她手中本就備有一批奇藥,其中也有一種凝血散,能令天下所有的血液凝合,這本就是她重金搜羅得來,以備將來需要時用的,不想此刻先用在了韶寧這裡。
這種奇藥,除了醫聖世家宗家的人在這裡,誰還能解?醫聖世家在外的傳人宗宸,現在可不在帝京!
此時一陣低低驚呼響起,天盛帝的眼珠子定住了——鳳知微滴血的那個碗裡,鮮血慢慢游動,緩緩結合,最後無聲無息團成一枚大大的血珠,再也分不出界限。
慶妃臉色一變,卻也沒有太驚慌,她也料到鳳知微既然敢驗血,想必也有辦法過關,但只要韶寧也能過關,今日鳳知微和陳嬤嬤的說法就依舊存疑,以天盛帝多疑的性子,她就還有轉機!
眾人此時都倒抽著氣,又驚又疑的轉向韶寧那個碗。
寧弈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出來,立在屏風邊,用一種複雜的眼神,注視著這一切。
銀碗裡鮮血游動,雖然比鳳知微的慢,但是很明顯,也有融合的趨勢。
天盛帝神情比剛才更加緊張——從內心深處,他當然更希望韶寧是他的女兒。
那鮮血流動緩慢,卻在不斷靠攏,眼看著將要靠在一起,兩滴鮮血之間,只剩下髮絲一般細的縫隙。
慶妃唇角微微挑起。
韶寧吁出一口長氣,一偏頭,狠狠的盯住了鳳知微。
天盛帝露出一點釋然之色,然而這點釋然之色,很快又被濃重的迷惑所淹沒。
大臣們臉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有人已經開始抹汗。
就在幾乎每個人都開始又放心又迷惑又不安的時候。
游動的血滴突然停住!
停在細細的縫隙之前!
那細得幾乎看不清的一絲銀白,本來所有人都以為立即就會被淹沒,然而那點銀色,就那麼分明的分割著,將兩滴血,分成了楚河漢界!
眾人屏住呼吸,等著那鮮血再進一分,只要一分就好,然而無論眼光多麼用力,那細線便如滄海,隔開人們的希望,巋然不動。
天盛帝身子一軟。
韶寧張開嘴,似乎想要尖叫,聲音卻突然沒了,她失魂落魄瞪著銀碗半晌,突然身子一軟,坐倒地下。
陳嬤嬤垂著眼,只有她,一直沒有抬眼看兩盞銀碗,似乎結局早在心中。
慶妃臉色瞬間慘白,然而眼神裡立即閃過一絲不甘的光,她靠著桌案,手指自衣袖內伸出,無聲無息的按向桌底。
只要暗勁湧出,銀碗底部一震,這兩滴血還是會靠在一起!
指尖剛剛觸及桌底。
一人突然漫步上前,很自然的走過她身邊,經過時衣袖一拂,慶妃立即覺得肘間一麻,手指無力垂下。
她一側頭,便看見寧弈的眼光,淡淡的掠過來。
似乎帶著笑意,然而笑意底寒涼如刀。
慶妃心中一寒,一霎間覺得危險,自己小命要緊,趕緊退開三步。
寧弈已經平靜的走了過去,向天盛帝行禮,低低道:「恭喜父皇,真相今日終得大白……」
天盛帝震了震,有點茫然的抬起頭來,寧弈扶著他的臂,神情唏噓,道:「父皇,人心鬼域,手段層出不窮,竟然連這等調換皇嗣之事也敢做,想必是有心人蟄伏準備二十多年,只為在這多事之秋,斷您血脈,覆我朝綱,離間我皇家父子親情,所幸聖天子百靈護佑,自有天日昭昭之時。」
天盛帝聽著那句「斷您血脈,覆我朝綱」,神色微微一變,寧弈在他耳側輕輕道:「父皇,容兒臣大膽猜測一句——您愛重韶寧天下皆知,前朝也不是沒有女皇之例,如果兒臣今日死在奸謀之下,十弟無心皇位,七弟再有什麼好歹……那您萬年之後,眾臣還能推舉誰呢?韶寧真要是您的血脈也罷了,可要不是的話……那我寧氏萬年基業,可就真的兵不血刃的又交回了大成手裡……這可真是個絕妙好計……」
他這番話輕聲細語,天盛帝卻聽得臉色連變,寧弈這話,當真說到了他最害怕的內心深處,到了此時,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信與不信,都不能再輕輕放過了。
他咬咬牙,抬起頭來。
「來人……」他指定韶寧,嘶聲道,「帶公主……不,韶寧……不,寧昭……」他張張嘴,自己也混亂了,愣了愣才狠狠心道,「帶回宮中!先看押在靜齋!未得聖旨,不得外出一步!」
「不!父皇!不!不!」韶寧彷彿自噩夢中驚醒,聽見這一句立即發狂的跳起來,掙開前來攙扶的侍衛便要向天盛帝方向撲來,「父皇父皇——我是你的女兒——我是你的女兒呀……」
她嘶聲呼喊,淚流滿面,散亂的發被汗水淚水濕透了粘在頰上,眼神瘋狂孱弱如將死的小獸,張開雙手近乎絕望的想要撲進父親的懷抱,彷彿只要那樣給她抱住,就在無所希望中得救。
天盛帝手一擺。
「嚓。」
趕來的侍衛在他面前橫槍一架,生生將韶寧架在交叉的雙槍外。
這個絕情而生冷的動作,令韶寧整個人的動作都被凝固住,她就那麼張著雙手,瞪著眼睛,流著淚,撲在槍尖前,直直的看著前方。
她目光毫無生氣的慢慢轉了一圈,看閉目轉頭的天盛帝,看跪在天盛帝膝前漠然看著她的寧弈,看自顧不暇臉色鐵青的慶妃,看所有眼神躲閃的大臣,看一直垂頭不和她眼神接觸的陳嬤嬤,看神色複雜眼神遙遠的鳳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