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2章

將酒杯在手中輕輕轉著,她低問:「不怕我下毒?」

「這座暗殿多年來從無人進入。」他淡淡答,「而這壺酒,陳放在暗格之內,也從無人動過。」

「至於你……」他平靜的抿一口酒,沒有繼續說下去,清凌凌的眼神冰刀一般劃過,那笑意是刀尖上的寒芒,不動聲色。

她無聲笑笑,出神端詳自己的手指,從進入這座密殿開始,她已經經過了天下最懂毒的藥師、最擅暗器的巧匠、最懂暗殺的殺手的重重搜檢,別說一顆毒藥,便是一根汗毛,如果不屬於她自己,也早已被撿了出去。

確實此刻,沒人可以對他下毒,以翻轉這不利於她的局勢。

不過……

她淺淺笑起,眉梢眼角盈盈一彎,竟然是俏皮可愛的弧度。

「有沒有覺得胸悶?」天生帶著水汽的迷濛眼眸望定他,霧氣後看不清她眼底真實神情,「有沒有覺得丹田刺痛?有沒有覺得逆血上湧,正在倒衝著你的氣海?」

他也望定她,臉色漸漸泛了微青。

「這密殿自從落成後,重重護衛,確實沒有人進來過。」她負手踱開幾步,回眸笑看他,「但是落成之前呢?」

他震了震。

那一年密殿初建,從圖紙設計到宮殿落成,他都未曾讓她插手,只是在完工後,帶她進去看了一眼。

猶記當時,殿前梨花落如輕霜,她銀色裙裾輕快的拂過月輝皎潔的地面,旋一朵流麗燦爛的花,月色花影裡,她扶著廊柱含笑回首,他瞬間被那恬然笑意擊中。

彼時情意正濃。

便是在那樣飄散梨花清香的脈脈夜晚裡,便是在那樣雙目相視的微笑眼神中,她纖纖十指拂過酒壺下的暗格,布下多年後的暗殺之毒?

那一笑溫婉,那眼波嫣然,那梨花落盡裡攜手的溫暖,原來都只是幻夢裡一場空花?

他捧出珍重心意,意圖和她分享秘密的喜悅,她卻已不動聲色為將來的生死對立留下伏筆。

還是那句話——她從來都是他的敵人。

對面鳳知微笑吟吟看著他,「陛下,你現在還覺得,我剛才是在撒謊嗎?」

寧弈定定看著她,似乎想在她秋水濛濛的眼眸裡找到一些虛幻柔軟的東西,然而鳳知微的眸光,恆定不變。

「誰說勝負已定,誰說我甘於拱手河山?」她手一指殿外,笑道,「我不親身前來,如何能令你心亂喝酒?你一死,天盛軍必然大亂,將來這大好河山到底是天盛的,還是我大成的,我看也難說得很。」她笑得暢快,一拂袖,「便縱我身死此地,有你寧氏皇帝陪葬,也已足夠!」

寧弈望著燈光裡她秀致而又漠然的剪影,手肘輕輕抵在心口,不知哪裡在痛,又或者哪裡都沒有痛,只是有些什麼東西琉璃般的脆裂,似乎都能清晰的聽見,「卡嚓」一聲。

恍惚間,似是那年南海碼頭,她抱著嬰兒神情溫軟掀簾而入,引他遐想十年之後,她答:「十年後的事情,誰知道會怎樣?也許陌路相對,也許點頭之交,也許依舊是如今這樣,我在階下拜你,你遠在階上,也許……也許相逢成仇。」

十年後,一語終成讖。

緩緩抬起衣袖,摀住唇,一點鮮紅殷然染上衣袖,他目光沉冷無聲抹去,而她不知何時已背過身去,背影挺直而纖秀,他注視那背影,突然覺得,有一句話現在不問,也許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你……可有愛過我?」短短幾字,問得艱難。

她頓了頓。半晌回首,巧笑嫣然,吐字清晰。

「沒有。」

深殿內一陣窒息的空寂,長窗外一朵開得正艷的秋海棠,突然無聲無息萎落。

「好」。

良久之後他終於也笑了笑,傳聞中的容顏絕世,此刻笑起來竟也不比那萎落的花好看多少。

他不再看她,眼神卻已漸漸沉斂,突然輕輕拍掌。

只是那麼清脆而淡定的一聲,大殿內餘音猶自裊裊。

遠處突然呼應般響起排山倒海般呼嘯,像是海浪在颶風捲掠下猛然豎起厚重如巨牆,橫亙於金殿之前,剎那壓下步步逼近的殺戮之聲。

他微微笑著,不用看他也知道,那些縱橫道路,那些宮闕角落,都會在那掌聲落下後,湧出無數黑色暗流,那是他暗伏下的精英軍隊,會用閃耀寒光的百煉兵刃,迎上那些妄圖踐踏皇權將血污軍靴踏上玉階的叛軍。

事到如今,深情蜜意抵不過你死我活,而他十二年珍貴心意,再不能用來澆灌這朵帶毒的罌粟。

容得她翻覆到今日也夠了【缺少結束標點】

「哎,我還是輸了。」她探頭向殿外看了看,語氣輕鬆,「真可惜。」

「是啊,可惜。」他輕輕咳嗽,咳出血絲,「你看,即使你多年前,就留下了這著殺招,即使你要了我的命,可是你的大成帝國還是注定要崩塌於今日。」

「沒關係。」她笑,「能和您共死,就是我的榮幸。」

他看定她,她笑容婉約,一如初見。

總以為這半生艱難經營,是為了日後的風雨彩虹,如此便支撐他極有耐心的等過那些年,卻原來,他的以為只是以為。

他緩緩掉開眼,五指一緊,掌間玉杯砰然碎裂。

鮮血涔涔裡,他漠然對著空氣吩咐,「來人。」

大殿四角,立即鬼魅般閃現數條人影。

她抬眼一瞥,平靜轉身,密密長睫垂下,遮住晦暗變幻眼神。

《凰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