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人生若只如初見(4)

一雙溫暖的手伸過來,輕輕扶住了我,我遲鈍的轉目,看見外表溫柔的賀蘭悠素來冷漠的眼睛裡,淡淡洩出幾絲關懷與擔憂,他的目光宛如實質,拂過我灼痛的心,我覺得心裡略略一暖,神智恢復了幾分,想起了舅舅去世那時辰,我還在山莊療傷,定是外公他們怕我亂了心神引起毒氣散逸,所以瞞了我。

之後怕我傷心,乾脆就瞞我到底了。

扶著賀蘭悠的手站直,我在淚眼朦朧裡注視沐晟:「帶我去給舅舅上香。」

在舅舅牌位前,我手執素香虔誠跪拜,舅舅,原諒我未能在你最後時刻伴在你身邊,如果我知道那一別便是永訣,我想也許我寧願死,也要見你最後一面。

看著那黔寧王的尊號,想起沐晟說舅舅歸葬京師,謚昭靖,侑享太廟,我淡淡想,死後哀榮又如何,終究換不回那個英挺明朗的男子,我終究是永遠看不見他長身玉立於風中,對我萬分寵溺的笑了。

上完香,回到正廳,我問沐晟:「舅舅因何疾而逝?」

沐晟的回答有些猶豫和含糊:「因病……」

我皺眉,想起先皇屠戮功臣的手段,心中一寒,難道舅舅最終也未逃脫得兔死狗烹的結局?

沐晟看我神情,知我誤會,急忙解釋:「懷素,不可多想……」他又猶豫了一下:「我不說清楚,只是因為不想你再傷心……」

我一怔,我還有什麼好傷心的?娘和舅舅,兩個最愛我的人,在同一年逝去,一個我未能親身陪伴陪她走過最後一段艱難的路,一個,我甚至連他的最後一面都未曾見到,甚至連死訊也是7年後方知,淒涼至此,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悵恨的?

沐晟看向我的目光充滿憐惜:「父親是重情之人,他的身世你也知道,先皇后先太子待他深厚,洪武十五年初,先皇后薨時,父親哭至嘔血,病根因此便種下了,後來你娘病逝,再不久,先皇太子薨逝,父親因此纏綿病榻,後來沒多久,便去了……」

「先皇太子薨逝……」我聽著這句話,總覺得哪裡不對,先皇太子是哪位?能讓舅舅傷痛至此,必是交情極好常來常往的,可舅舅最是交好的,也就是乾爹了……先太子……朱標……允……

我突然渾身一冷,喃喃道;「乾爹……」

沐晟注視我的目光裡充滿了悲憫:「是的,姑姑和父親其實一直都沒告訴你,你的乾爹就是先皇太子。」

我呆呆想了半晌,突然笑了起來,真是笑話,我還有多少事應知道而未曾知道?黔寧王是我舅舅,先太子是我乾爹,允,我一直喚他哥哥的允,那日因我失手而誤傷的允,應該就是朱允炆,去年登基的新帝,好煊赫的身份!好震撼的背景!那麼,外公是誰?娘是誰?我又是誰?

想起那日倚門淒然望著娘,低頭輕咳的乾爹,想起他早衰的華髮,我若有所悟,一剎那淚盈於睫,深春未綠,鬢髮已絲,人間別久不成悲,乾爹,一直是寂寞的吧。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那些華年流光裡,那個回眸流掠生波的女子的裙裾,早已拂過歲月的長廊,帶一抹黃花赤葉的暗香,於薄綃絲絹相望般的朦朧裡,迤邐而去了。

終,不可回,不可追。

我看著自己蒼白的指尖,血色早已消失,這一刻,原來我比任何人更寂寞。

聽見沐晟問我:「懷素,既然回來了,就留下吧,我叫人把藏鴉別院收拾下,很快就好。」

我搖搖頭,只覺萬念俱灰:「不了,斯人已去,我留下有何意義。」

沐晟有些急切:「你還有我……還有我們啊,我們一起長大,難道你不覺得我們是你的親人嗎?」他頓了頓,又道:「何況,新帝登基,風雲暗湧,這世道並不太平,你單身女子,如何能行走於亂世。」

我略略蹙眉:「哥哥,你這話聽來奇怪,新帝登基不假,可我沒聽說什麼風雲暗湧之事啊,這天下,雖說貪官污吏不絕,惡霸強梁難免,但也不至於就算亂世吧?」

沐晟苦笑:「懷素,今日我和你說這話,就是殺頭的死罪,但我怕你不知內情,不得不多說幾句。」說完看賀蘭悠。

賀蘭悠也不看他,懶懶打了個呵欠,笑睇我:「你在這裡也算半個主人,我累了,做主人的為何不招待我休息?」

我微帶歉意的看著沐晟,沐晟忙命一旁侍候的管家帶賀蘭悠去聽風水榭休息,並囑咐不可怠慢了貴客,眼見清雅如雲的賀蘭悠曼然而去,卻皺了皺眉看向我:「懷素,此人面秀骨冷,狠辣敏慧,舉止行事俱非常人,你和他一起,千萬小心。」

我暗暗佩服沐晟的眼力,心裡卻不想就此話題說下去,岔言道:「你剛才說要和我說天下大勢的呢。」

沐晟示意僕人們都下去,坐在我對面,微有些昏暗的光線裡,他的臉看來有很濃的疲憊之色,我心中一軟,想這侯爺只怕也不好做。

沐晟語氣憂慮:「你可知道,皇上繼位後,因畏懼藩王權重勢大,恐危及帝位,聽了黃子澄,齊泰那幫書生攛掇,以齊泰為兵部尚書、黃子澄為太常卿,參予機務,定下了削藩之議。」

我一皺眉:「允……皇上也忒心急了,諸王分封各地,勢力盤踞南北,根基穩實軍力雄厚,又多半驍勇善戰,擅長用兵,當此情狀,縱使削藩,也當徐圖緩之,不可操之過急,他才登基數月,連親信能人尚未尋得幾個,人又年輕,就要動那些桀驁不遜,百戰沙場,死屍堆裡爬出來的叔王?也太……輕率了。」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