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落花時節又逢君(5)

我皺著眉,將紙扔在一邊,目光轉向樹下,那裡,有一灘血跡,新鮮未干,這血是誰的?賀蘭悠的?他教中傳他的人的?無論是誰,都是很糟糕的局面,絕不可能似他說得這般輕鬆。

賀蘭悠那夜遇見教中人時,明顯可見他那教中屬下並不十分尊重他這個少教主,事後賀蘭悠隱約和我提了幾句,只說教中總壇在崑崙,前教主是他父親,現任教主是他叔叔,至於教的名稱,他卻避而不提,只說江湖中人視如洪水猛獸,知道了對我沒好處。

這話可信,以賀蘭悠行事之溫柔其表狠辣其裡的陰邪作風,確實不像正道出身。

我盯著那血跡許久,幾乎不能掩飾自己的擔心與焦灼,賀蘭悠說過的話不斷響在耳邊。

「我是和狐狸一窩住,不僅有狐狸,還有獅虎熊豹,一窩的野獸。」

這血,如果是他的?

咬咬唇,轉首四顧,賀蘭悠做得很好,四周竟然什麼車轍蹄印都沒有,賀蘭悠就像是橫空從這樹前消失的,那麼,是不想我追下去了。

一時茫然若失,他就這麼走了?數月相伴,我早已習慣了他溫柔而微帶羞澀的笑意,習慣了他眼神裡偶露的細緻的關懷,習慣了他在我需要的時候伸出手,予我扶助,卻不能習慣,他真的如清風般,無從捉摸的從我眼前消失。

腦中突然掠過大火燃著的湘王宮前,賀蘭悠深而清的眼色,沒來由的心一痛,那痛綿綿密密,細針絲線般穿扎而過,牽引得心肺顫抖,於角落處灑落無人知曉的血珠。

心亂如麻,然而最終抬起頭來,對沐昕一笑。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們走吧。」

半個月後,我和沐昕到了北平。

還未入城,便覺得怪異,城門口盤查極其嚴格,不時有衛隊鎧甲齊全的出入,重重設崗步步暗哨,進城出城都一一查問,竟有備戰前夕山雨欲來的情勢。一路來各類風聲自也聽了不少,當然知道出現這類情狀會是何原因,聯想起朝廷那一番針對北平的軍事變動,和路過屯平看見的兵精甲良的駐紮隊伍,我沉思著看著高而堅固的城牆,心想就算是聽聽民間風傳,當也猜得到燕王不會坐以待斃,端看北平都指揮使謝貴張信,是如何鉗制這頭雄獅了。

可惜,再如何鉗制,只怕也制不得蓄勢待發寒光閃爍的利爪,天下戰亂將起,百姓生靈勢必又遭塗炭了。

我只顧著自己沉思,站在一處販賣江南新鮮玩意的攤位前,卻全沒顧得上把玩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正想得出神,忽聽得長鞭裂風聲響,有人在我身後啪的甩出一個響鞭,聽那聲響,直衝我背脊而來,風聲裡那人聲音尖細:「兀那小子!不知道好狗不擋路?買不起就滾一邊去!」

自從上次荊州酒樓戲弄那跋扈小姐之後,我便知道過丑和過美一樣,都會惹麻煩,所以乾脆換了男裝,反而更方便些,此時聽得身後那人陰陽怪氣的腔調,不由一笑,卻立在原地不動。

這些奴才們啊,總愛把個鞭子舞來舞去,上次那個,落了個筋斷骨折的下場,這次這個,總得給人家能爬回去吧?

這個應該會幸運點,因為沐昕不是賀蘭悠。

驚呼聲裡,有人隨手一伸,鞭梢便被捏住,輕輕一奪,那只纏金籐鞭便到了他手中,淡淡一撫,堅韌的鞭子,斷作十七八截,碎雨般落地。

我歎了口氣,可憐的鞭子。

好整以暇的走到沐昕身邊:「你小子果然得了奇遇,遊歷江湖也算值得了,只是功力未純,據我所知,這乾坤內功如果練到第九重,碎石成粉也不在話下。」

沐昕明亮的目色裡有著不贊同,卻不是向著我的,他冷冷看著那馬上男子,寒聲道:「你這籐鞭內含倒刺,一旦中人身,便是傷筋裂骨重傷,不過是不小心擋了路,呼叱讓開也就罷了,何至如此?你是何人門下奴才,怎可如此跋扈?」

「何人門下?」那人蔑聲一笑:「你還不配問!」

我挑挑眉,好大的口氣,轉過身來,見那人白面細目,三十餘年紀,宦官服飾,神色之中滿是驕矜與憤怒之色,正怒視著我們:「敢毀了我的鞭子,你們不要命了嗎?」

我對沐昕一笑,慢條斯理的理了理衣袖:「你瞧,這年頭真奇怪,從南走到北,人人都愛說這句話,可直到如今,我還是活得好好的。」

沐昕回我一笑:「也怪不得他們,這世道,手上功夫不足,便只能用嘴皮子找補了。」

我誠懇點頭:「可憐見的。」再不看那太監一眼,施施然負手便要踱開。

「你們……你們這些賤民!來人!把這兩個狂妄小子拿下!」那個太監被我們一搭一唱氣得臉皮紫漲,話也說不完全,只管跳著腳呼喝不休:「拿了,交郡王處置!」

兵士們立即拔刀抽劍的湧上,橫眉豎目咬牙切齒。

「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擋燕王府的車駕!」

「還敢毀了德成公公的鞭子!」

「郡王一定饒不了你們這兩隻小狗!」

「上來受死!」

原來是燕王府,我噗嗤一笑,突起玩笑之心,伸手拉住了眉頭微皺,正要出手教訓這些跋扈軍士的沐昕:「朱高燧你熟悉吧?」

沐昕轉頭看我,以目光詢問。

我悄悄道:「別動手,跟他們去,且看看這位了不得的郡王是誰?」

沐昕不贊同的搖頭:「萬一他們傷了你怎麼辦?」

我不以為然:「你說,可能嗎?」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