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冷笑一聲,劍光一展,漫天雪色光華成幕。
「錚。」
又一聲似彈劍般的怪聲傳來,這聲音極具穿透力,尖銳裡似有奇異的摩擦之聲,宛如劍尖與銅軷相擊,擊出無數沙礫碎石,飛射入腦,銳利的穿破意識,帶來一陣陣昏眩的疼痛。
急忙運功相抗,卻也禁不住微微踉蹌,劍光立時弱了幾分。
心道不好,忙振作精神,正要運劍搶先出手,卻見頭頂蓄勢待發的蝙蝠群聽到這一聲怪響,卻像得到命令般,刷的斂翅,轉身,騰空而起,又是呼啦啦的從林端飛了出去。
這些蝙蝠來的疾去的快,鬼魅般倏忽無蹤,卻又如訓練有素的軍隊般動作利落準確,絕非野生蝙蝠可比,難道是有人豢養?
想到那兩聲奇異的錚聲,我隱約明白了幾分,身側沐昕已道:「有人指揮,我們追著蝙蝠便好!」
我早已飛身而起。
幾個起落,便見那群蝙蝠直落入林中一處空地,多半棲到了樹上,卻有一隻體型極大的蝙蝠,收斂雙翅,輕輕飛落林中一人的肩頭。
我一眼看見近邪盤膝靜靜坐在空地中心,垂目低頭,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大驚之下,已顧不得去觀察敵人幾何,我直撲向近邪:「師傅!」
撲到他身側,我才發現他身側還負手立著個黑衣中年人,他站在近邪側後,氣勢平和,卻如身攜天人合一之境般,與黑暗渾然一體,饒是我不弱的目力,在撲過來時,居然也沒能在第一眼發現他。
心下警惕,我微微側身,護住了近邪——伸手一摸他脈搏,立時吁出了口長氣。
他還活著。
指尖傳來脈搏跳動的感覺,那般踏實平穩,似可在靜夜裡聲聲迴響,令我久懸的一顆心立時落回原地,渾身一鬆,幾乎要落下淚來。
尋找近邪的這幾個時辰,我習慣性的掩藏著焦慮與恐懼,其實內心深處害怕得不能自己。
如果因為我的疏忽令師傅身死,這一生,我必無展眉之歡。
萬幸我不曾錯到底。
閉上眼,我仔細感覺近邪脈搏,良久,皺起了眉。
奇怪。
他體內的傷毒似有好轉,但又未能盡去,毒力有四散之象,內力依然全無,卻在丹田處,隱隱尋到一絲飄蕩的真氣,只是依舊為那毒力所鎖般,沒個尋處。
我昨日剛給他探過,斷無今日之象,這短短數個時辰,他的傷勢有變,卻又說不清變化是好是壞,這又是怎麼了?
發生了什麼?
身後,那黑衣人突然幽幽一歎:「蠢人。」
我呆了一呆,轉過身來,不可置信的問:「你是說——我?」
他很誠懇的點頭:「對。」
月光透過樹梢的縫隙射下來,照在他臉上,很普通的一張臉,普通到走在人群中立刻便可以被淹沒,然而他形容間一種懶散的神色卻又分外的奇異,彷彿那懶散深刻在眼底,骨中,血裡,帶著深深的疲倦與厭惡,厭了這塵世的繁華與凋落,爭奪與殺戮,時光流轉間絲竹悠揚舞樂韶華血流飄杵烽火連天,無數人的故事在他眼底,都已碾壓成塵,散落為灰。
他散漫的看著我,用懶懶的語氣又重複了一遍:「那小子說你聰明絕頂,可如今我看來,也不過爾爾。」
我接連被人莫名其妙貶損兩次,也不禁微微動了火氣,冷笑道:「佛祖眼底,人皆佛祖,蠢材目中,盡多蠢材,我在閣下眼裡,自然不過爾爾。」
他一怔,眼中精光電光般一閃,亮得令人心驚,卻瞬間又恢復了那疲倦神色,輕輕道:「罵人不出粗語,很好,不過,」他輕笑著一拂衣袖:「我可沒說錯了你,你若知道你剛才壞了什麼事,我怕你自己也要罵自己的。」
沐昕一直在我身側,看著那肩歇蝙蝠的男子,此時聽到我們對答,也轉過頭來,冷冷盯著中年人:「閣下,此非耍嘴皮子之處,你行蹤詭秘,傷我親友,驅使蝙蝠傷人,難不成還是好意?」
那中年人微微側頭,看了沐昕一眼,他目色微微奇異,月色下閃耀青紫之光:「小子,我不喜歡你,你有什麼好的?哪裡比得上……哼……不過我懶得教訓你,畢方。」
他這一聲卻是喚那肩歇蝙蝠的男子的:「你和他們說罷,我累了。」
說完也不理我們,往地上一坐,懶懶一躺,竟自這般席地睡下了。
我呆了一呆,一時不知如何是好,茫茫然轉頭看沐昕,他卻也難得有些驚訝無措,這深不可測的毒舌男子,行事處處出人意表,實在令人難以招架。
沒奈何,我總不能對一個毫無防備鼾聲微起的男人動手,只好轉頭去看那少年,不料這一看之下,又是大大一驚。
他回民服飾,身材挺拔,站得青松也似的筆直,眉目間盡多精悍之氣,和那懶散中年男子,截然不同的風範。
然而使我驚訝的不是他的氣質,而是他分明就是那個禮拜堂裡跟蹤我,並以極其熟悉背影令我心驚不已的少年。
如此相像的背影……原來是他。
原來不是他。
一直盤旋在我心頭的陰影瞬間散去,然而另一種警惕與擔心立刻又緊緊抓住了我的心神。
他和賀蘭悠的背影如此相像,如今仔細看去,正面的輪廓竟也有幾分賀蘭的影子,只是賀蘭悠的俊秀風雅,溫潤飄逸比他要勝上許多。
他和賀蘭悠,有什麼關係?
那少年卻和那中年男子不同,根本不看我們,對我的疑問毫無所覺般冷冷道:「你殺了我的三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