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我懷疑,以賀蘭悠現在的狀況,明日能否幫近邪解毒,還是未知。
近邪突然站起,將不離身的斗笠一戴,二話不說就向外走。
我一怔,還未及動作,方崎已經極其敏捷的跳起來,張開手攔在近邪面前:「你要做什麼?」
近邪的臉掩在斗笠下看不清表情,語氣是一貫的冷漠:「讓。」
方崎冷笑:「讓什麼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我一直盯著你呢,你害怕連累懷素,不打算解毒了是不是?」
近邪沉默。他筆直的身影被月光拉成了長長的影子,那影子看來,分外瘦長,我盯著他的背影,心中泫然。
最近,近邪瘦了很多。
我的師傅,又要再次為我犧牲他自己,只是,為人弟子者,不思報得師傅愛護之恩,還要他時時犧牲來蔭庇,我這個徒弟,做得也太不肖了。
方崎依然和近邪對峙著,近邪向來是個沒耐性的人,哪裡會和她多說,單手揮出:「讓!」
他縱然內力已失,招式還在,這招是山莊精華武學,內含巧妙變化,方崎這樣的普通人自然避不開去,眼睜睜一個踉蹌,被他撥到一邊。
我疾步上前,一把扶住方崎,橫臂一攔,擋住了再次欲舉步的近邪。
在近邪欲待張嘴之前,我淡淡道:「師傅,你今日若執意離開,那麼,弟子立即去見賀蘭秀川。」
近邪震了震,停下了腳步。
我語聲決絕:「我會以主動做人質為代價,換得賀蘭秀川承諾你們安全離開紫冥宮。」
近邪沉默的站在廳堂當中,我看著他,兩人相向而立,都執拗的一動不動。
風吹響遠處簷角細碎的金鈴,清脆的敲在每個人的心上。
良久,近邪回身,依舊默不作聲的坐回原來的椅上。
我鬆了口氣,我知道近邪的性子,他堅冷剛毅,要做的事,從不理會別人的勸告,一路向前,永不回頭。
我相信,他剛才並不僅僅是想離開而已,方崎並沒有我瞭解他。
他會去直接挑戰賀蘭秀川。
然後以山莊救命必殺絕技,與他同歸於盡,換得我的生存。
我只能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威脅他。
也惟有我的安危,是他的軟肋了。
鬆了口氣,我道:「方姑娘,師傅,都去休息吧,明日師傅還要療傷,今夜好好休息才是。」
我話音剛落,那老僕不知從哪個角落突然冒了出來,擎著一盞油燈,對著我們一躬,示意我們跟他去,他為我們安排宿處。
我疑惑的盯著他,十分懷疑他的聾啞瞎是否是真的,不過我想我的疑心再大也大不過賀蘭悠,賀蘭悠既然放心用了他這許多年,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賀蘭悠住在前院,我們則進了後院,方崎和近邪很快進了房各自休息,我的屋子在沐昕隔壁,方崎和近邪在對面。
進了房間不多會,方崎出來解手,見我負手站在沐昕屋子門口,神色微微訝異:「懷素,這麼晚了還不睡?」
我淡淡一笑:「現在還不是睡的時候,你早些休息。」
看著她點頭回了屋,我微微一歎,凝神去聽。
風從很高的地方飄過,吹過屋脊獸吻,吹過高殿瓊閣,吹在碧紗窗紙上的沙沙聲。
氣候怪異溫濕的山谷裡,夜蟲唧唧的鳴叫聲。
如劍般刺向天空的高樹上,驚飛的夜鳥撲閃翅膀的撲啦啦聲。
很遠很遠的山脈裡,孤狼吼月的嚎叫聲……
前院裡,人臥在床,輾轉反側的翻動聲……
斷續的輕咳聲……
身後,極其細微的喘息聲……
良久,我動了動站得僵木的身體。
向前院的方向邁了兩步。
突然站下。
身後,傳來了斷斷續續的申吟聲,聲聲不絕。
咬了咬唇,我轉過身。
前院,傳來沉悶空洞的輕咳聲,連綿不已。
我站在庭院當中,前院與後院的等同距離的地方,怔然而立,不知自己到底該邁向何方。
如此星辰如此夜,為誰風露立中宵?
為誰?為誰?
應為誰?
緩緩仰頭,向那輪圓滿得刺眼的月,無聲的大笑。
無聲的,不欲驚擾任何人的大笑裡,我身體顫抖,握成拳的掌心濕冷如冰。
唯有月亮看見,我此刻,滿面淚流。
狠狠笑過一場,我慢慢安靜下來。
既然內心不能告訴我應該做什麼,就讓義與道指引我的行為罷了。
狠了狠心,不再著意去聽那明顯內傷沉重的咳聲,我毅然轉身,向身後走去。
推開沐昕的門。
他靜靜躺在床上,我的開門聲並沒有驚動他。
就著月光,我毫不意外的發現他臉色通紅,呼吸粗重,渾身灼熱如火。
他果然高燒了。
外感寒邪,陽微陰弦,若是早些發散了,也許不致病勢來得如此兇猛,然而他過於倔強,竟不肯在人前洩露絲毫,硬撐著若無其事,直到一人睡下時才顯露出來。
若不是先前我有了警覺,特特不去睡在這等著,他這一夜燒下來,不知會是什麼後果。
我歎一聲,心知他疾病突生也有我的責任,探出手,扶起他,先餵服了外公給我備下的清心玉露丸,發散寒毒是最好的,待得他氣息漸穩,便為他驅除寒毒。
良久,感覺到灼熱逐漸褪去,我收了手,扶沐昕睡下,輕輕替他蓋好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