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一酸,直覺出他平靜語氣下的愴然之意,想起他拘羈之中,依然苦心孤詣為我謀劃,不惜重傷,也要助我逃離賀蘭秀川,無論之前做了什麼,單論這份心意,賀蘭悠已沒有什麼對不起我。
然而他給我的謎團實在太多,有些事,僅以一句苦衷解釋,太過薄弱。
我硬著心腸,不答他這句話,只淡淡道:「還請公子斟酌,若是公子執意,」我看看近邪,他投給我一個堅定的眼神,接口道:「不治了!」
賀蘭悠定定看了我半晌,突然嘴角慢慢扯出個嘲諷的笑,隨即他越笑越大聲,越笑越開心,連衣襟髮絲都在微微顫抖:「哈哈……懷素啊懷素,我一直以為你跳脫隨性,瀟灑可喜,如今看來,也不過是個迂腐拘泥的所謂正道君子!」
冷冷一拂袖,他道:「愚不可及,朽不可雕!」
我不言不怒,靜靜看著他,我從未想過,賀蘭悠也會罵人,賀蘭悠是溫柔的,賀蘭悠是可親的,賀蘭悠風神雅致,賀蘭悠微笑永恆,我從未見過他生氣發怒,不能完美控制自己情緒的表現,他永遠和暖如春風,漫步隨流水,然而今日,因為我的不知好歹,他終於失了態。
「朱懷素,我的俠女,哦不,應該叫你飛天魔女,」賀蘭悠的微笑如此譏諷:「江湖盛傳的聰慧魔女,我所熟悉的那個素來機巧靈智的朱懷素,原來不過爾爾,原來那許多日子,我都認錯了人,朱懷素,你把這個魔女的名號改了吧,從今日起,你得叫聖女了!」
「果然是正邪不兩立啊,」賀蘭悠笑:「在我眼裡,我只看利益,和必要!這些升斗小民的命,不會和堂堂燕王府郡主,西平侯府公子,和天下頂尖高手同樣重要!朱懷素,你低估了你自己,若那代替你的女子真能救了你一命,我看才是她這輩子最大的成就!」
「而你們,這些迂腐的所謂正道中人,你們只會淺薄的以人命論人命,以假惺惺的道德來決定選擇的方向,而不看,怎樣的犧牲才最值得!」
「如果你們過過像我那樣的日子,」他突然傾身向前盯著我的眼睛:「你就會真正明白,只有活下來,才是最最要緊的!」
「不過可惜」賀蘭悠黯然一歎,剛才的陰狠鋒利瞬間消逝,他看來分外疲倦:「我比你們更蠢,我竟然還抱著那萬分之一希望,以為你和我能夠……」
他突然住口,轉過身,沉默佇立,室內靜如死水,唯聞呼吸之聲。
我盯著他長身玉立的背影,緊緊咬著下唇。
良久,曼然一歎,賀蘭悠無限疲憊的揮手:「不必多說,開始解毒吧。」
我盤膝坐在密室「一幕」牆中。
是的,牆中,正如先前我感覺到的般,密室的牆狀如實體,完全不可見牆後情形,然而等我真的走到牆邊,伸手觸摸時,卻發覺那牆瞬間如水波紋盪開,我的手,直直穿過了牆體。
負手沉默前行的賀蘭悠頭也不回,淡淡道:「此牆乃我教大光明秘法以地底氣凝成,極具奇妙,且有培元之效,你就在那裡呆著,別靠得太近,以防傷了你。」
我略一思索,道:「難道你給我師傅解毒,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賀蘭悠回過頭看了我一眼,他微微上挑如飛鳳的眼角,掠過一個極其優美的弧度,掩映在青黛斜飛的長眉下,明麗如一個不可驚破的夢:「你有時太過聰明,有時卻蠢得驚人。」
我訕訕一笑,知道他心情不好,便也不敢計較。
賀蘭悠和近邪在牆後一座白玉床上對面坐下,賀蘭悠先取出一枚藥丸服了,稍傾,他微咳一聲,臉上泛出不正常的潮紅,我看那紅色有異,不禁心驚,賀蘭悠掌心卻已忽地燃起一抹幽綠暗光,「啪」的一聲,幾乎我還沒反應過來,那暗光已攜帶著風雷之聲,重重按上近邪心口。
近邪身子立時一陣猛顫,臉色痛苦難以自抑。
我大驚之下便待躍起,一直在我身側的軒轅無卻突然伸手,在我肩頭輕輕一按。
仿如千均重量壓下,我登時動彈不得。
軒轅無在我耳邊笑道:「姑娘,你掛念令師,我明白,只是你也不能太厚此薄彼,你可知道你剛才真要衝出去,第一個死的可不是令師,而是少教主。」
我轉頭看他,輕聲道:「你若能告訴我,賀蘭悠為什麼要傷我師傅,又為什麼願意解毒,我便不搗亂。」
瞪大了眼睛,軒轅無滿臉不可置信神色的看了我半晌,良久苦笑道:「還真沒見過你這樣的女子,居然在這種情形下趁火打劫,姑娘,你要明白,你若真搗亂了,令師也會倒霉的。」
我苦笑了笑:「我不過是玩笑,只不過被悶在鼓裡的滋味實在不好受,我想,」我悠悠一歎:「賀蘭悠是要把這些秘密瞞我到死了。」
軒轅無頗同情的也陪我歎了一聲,卻又道:「倒也未必,少教主不會瞞你一輩子,待合適時機,你自會明白。」
他望著面色蒼白,彈指間金針飛閃,遍點近邪全身大穴的賀蘭悠:「你放心,少教主是曾受托傷害過令師,不過不會有第二次,對方似乎也並無必須置令師於死地的意思,何況你這麼百般維護,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救令師,對方也便罷手了。」
我聽著這話覺得奇怪,怎麼要傷我師傅的人竟似對我有善意,腦中靈光突然一閃,疾聲道:「先前賀蘭悠說,他應了人,要護著我,難道,要傷我師傅的人便是要護我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