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梯隊的士兵,沿著雲梯,頂著城上士兵如雨的弓矢,和百姓狠力砸下的磚瓦碎石,頭破血流卻前仆後繼的向上死命攀爬,城下也不閒著,騎兵紛紛躍下馬,扛著盾牌,合力舉著巨木,幾十人一隊,拚命撞擊著城門,牢固的沉鐵厚木所製的城門被這巨大的力量撞得嗡嗡直響,連城上戰立的人們也能感覺到城牆震動,腳底微麻。
我趕到時,正聽到瞿能沉厚的嗓子,遙遠而清晰的響起:「兒郎們,給我沖,磚頭是砸不死人的!先入城者,每人賞銀五兩!」
城門外響起興奮的鼓噪,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攻擊的力度頓時加大,許多人沒有盾牌也往前衝,拼著被砸,手腳快捷的爬上城牆,第一個上城的士兵一聲歡呼,滿面得意的神色突然淹沒在綻開濺起的血光裡,歡呼的嘴還張著,頭顱卻已骨碌碌滾倒腳下……他被守城士兵一刀砍下頭顱,然而有一個就有第二個,更多的士兵滿面血跡猙獰的爬上來,咧著嘴,狂亂著挺刀,刺向離自己最近的人們。
屍體,無聲的倒下,一層壓著一層,有敵人的,也有我們的,鮮血緩慢而驚心動魄的流淌,慢慢浸潤了青石地面,洇成暗紅的印跡,如盛放的魅夜地獄之花。
而城門,被巨力連綿不斷撞擊,漸漸不堪那無限的力量擠壓,發出令人驚心的碎裂聲,步兵們迅速衝上來,想用樹木支住城門,然而剛剛支上,立即被新一波的撞擊撞翻在地。栓門的粗大門閂,已經被撞斷一根,尚餘一根,岌岌可危的支撐著,卻也隨時有斷裂之虞。
門外的人,看見成功的曙光,越發賣力。
「嘿!」
數百人突然猛烈發力的吶喊,聽來猶如天際掠過滾滾巨雷。
「卡擦」一聲,猶如電光掠過長空,千年冰層突然隙裂,最後一根門閂,斷了一半。
裂開的厚重城門的縫隙裡,突然湧進城外的風和黑暗,和敵軍狂喜的臉。
我無聲而冷漠的看著這一切,五百騎寂靜筆挺的在我身後,黑甲紅披風,淵停靜峙,不動如山。
年輕冷酷的身姿,浮雕般凸顯在黑暗裡。
望去,如同夜色裡殺氣暗隱的死神之旅。
在我們身前,是早幾日便已佈置好的街壘,鹿砦,陷阱。
嘴角緩緩掠起一抹森然的笑,我緩緩抬手:「開城門!」
楊熙自馬上飛起,一步到了城門,單手輕輕一扭一別,「咯」的一聲,已將門閂掰斷。
隨即一掠,掠回馬上,對我點點頭。
門外正在使出吃奶力氣撞城門的官軍們,不防城門陡然被開,力道全用在空處,轟的撞開城門同時,上百人連同巨木,一起跌了進來。
我手一揮,立即上去一個小隊,將這些累得半死又跌得哎喲直叫還未來得及爬起來的官軍一人給了一刀。
刀刀重傷,卻令他們未喪失行動能力,一時慘叫連響,那些官軍掙扎著向外逃,而後方的官軍見城門開了,正狂喜著吶喊著衝了進來,恰恰被這些流血的同伴們攔在了城門處,一時前進不得。
而我和我的五百軍,已經悄然隱沒在城門暗處。
瞿能是個狠人,這是我昨日便已經領教過了,果然不出我所料,城門口的猶疑騷亂不過片刻,便聽到瞿能的聲音滾滾傳來:「無須顧慮,給我前衝!」
我冷冷看去,瞿能黑袍重甲,一馬當先衝在最前,看也不看,手中長槍閃電般刺入一個呼喊著向他求救的官軍胸口,拔出,鮮血淋漓。
血珠滴落,他聲音沉雄渾厚:「兒郎們,你們重傷將死,本將軍今日給你們個痛快!戰後定當稟明元帥,從優撫恤!」
一抹微笑淡淡浮現,卻未及眼底,瞿能果然厲害,竟然識破我連環用心——我本想於城門擁塞處亂他軍列,他卻當機立斷不顧而行,我料到他心志堅毅定下殺手,順勢將他一軍——臨陣殺己方軍士,極易動搖軍心,處理不妥定會潛留危機,他卻三言兩語,混淆事實,結果他倒成瞭解人重厄心繫將士的善人。
最重要的是,有了瞿能這話,其餘官軍對著同袍下手也就沒了壓力和顧忌,反倒多了助人解脫的快意,槍刀齊下,馬蹄猛踩,慘呼聲裡,百條人命塵飛煙散,亂世人命賤如蟻,城門口血肉成泥,盤絞成團團渾濁淋漓的暗紫圖案,卻生生清出一條血色長路來。
可惜,這同袍血肉堆就的暢快道路,並沒有順利走上多久,颶風般捲進的騎兵首先就吃了虧,驚嘶與呼叫幾乎同時響起,衝在最前面的幾騎,突然消失在地平面上,隨即響起騎士摔斷腿的申吟。
城門內,大大小小的陷阱,開始發揮作用了。
瞿能衝在前面,自難避陷阱之危,但他的馬卻是良駒,迅捷靈敏,仰首長嘶,長蹄飛騰如黑色流光,越過陷阱,穩穩落於實地。
我可惜的歎了一聲。
瞿能回馬勒韁,驚而不亂,大呼:「棄馬步行!」
然而高高矗立的街壘,鹿砦又豈能是空置?街壘後詭異莫測的飛箭又怎能漠視?旁逸橫斜形如鹿角的鹿砦更是令官軍走得跌跌絆絆無法施展,瞿能眼見攻進城門卻寸步難行,處處不諧,不禁煩躁,大喝:「來人,給我放火燒了這些鹿砦!」
立時有人喲喝著應了,舉了火把要去燒鹿砦,卻在火把明亮燃起的那一刻,驚得將火把掉落,差點燒了自己的腳。
不知何時,城門口狹小地域,已被數百騎無聲無息的包抄,正正將瞿能部下,圍在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