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忍耐著,緩聲道:「懷素,不管他做了什麼,有什麼誤會,他畢竟是你弟弟,你什麼深仇大恨,要將弟弟踩在腳下?」
我冷笑:「你也可以問問他,有什麼深仇大恨,要設計害我?」
父親怔了怔,轉目看見神色如冰的沐昕,和被我踩得說不出話的朱高煦,半晌歎道:「懷素,高煦年紀小,行事也許粗疏了些,你幼時孤苦,又回府不久,一時相處不來也是有的,但既然你回來了,就要學著和姐弟們相處,咱們一家在一起,和和美美不是更好?」
我心裡微微一熱,隨即怒氣又起,父親可真會和光同塵,臨到頭來,倒是我的不是!
看著朱高煦那張可惡的臉,想到他的陰毒奸狡,越發怒從中來,恨聲道:「他也配!」
父親窒了窒,臉色微白,終是忍無可忍,厲聲道:「懷素,莫不是我太寵慣了你,越發縱出了你嬌縱跋扈性子!」
他目中全是怒火,神色間盡多失望受挫之色,「你怎麼不像你娘!你娘當年,雖說個性也剛強,可真真是大家閨秀風範,你自幼承你娘教導,怎會變成這般!」
我見他神色鬱怒之中夾著悵然無奈,本已心軟,然而聽到他提到娘,頓時大怒,將腳重重一頓,一字字道:「我自然不如娘,我有爹生沒爹養,哪配有大家風範!」
「啪」的一聲,父親一拳捶在院牆上,指間碩大的翡翠雙龍戒碎成一片綠玉,「朱懷素,你太不知好歹!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做什麼?維護欲殺你弟的兇手,無故打傷親弟,甚至還當著這許多人的面折辱踐踏他!你你你,你這心性,怎生這般囂張狂妄,毒辣無情!毫無姊弟友愛之情,毫無為人子女孝悌之義,以優伶賤民比郡王將軍,上不遵朝廷禮制,下不體門閥尊嚴,我怎麼生出你這麼個不明事理不知大義不懂禮教的混賬女兒!」
他重重拂袖:「高煦何辜,你等要對他如此!」
他斷喝:「還不放開高煦!」
這一頓怒責排山倒海,滾滾而來,巨石般一句句砸下,我聽著,心中竟無委屈,只微微悲涼,甚至還生起淡淡笑意,瞧,我那素來待我小心翼翼溫和忍讓的父親,怎麼將罵我的話說得那麼熟練啊,敢情平日是定是時常練習來著,只是沒有機會,天可憐見,今日終叫他逮著了。
我微怔的想著,心底,如冰水緩緩流過,一寸一寸的涼下去,這黃昏的日頭,薄弱得毫無微光,在我眼前,一分分的向西山沉落。
囂張狂妄,毒辣無情。
這是他給我的評語?
呵,我不能奢望,他真的愛我,對不對?
也許,我這個私生女兒,之所以得他的寵愛,不過是因為他憐我幼時無父可依寄人籬下,欲加補償罷了,如今我這般桀驁,他自然失望。
我為什麼會幻想他真的很愛我?
哦不,不要,那會令我軟弱。
可是,內心深處的失望與隱痛,從何而來?
恍惚中聽得沐昕聲音清朗,卻難得如此怒氣十足:「王爺,你也夠了!」
我呆了呆,回過神來,正見沐昕白衣微拂,上前一步,長身玉立的背影,正正擋在我身前。
他身形雖比父親稍瘦,但氣勢較起父親百戰沙場得回凜冽不遑多讓,「王爺言若刀鋒,語生利齒,當真是好口才!只是,用來苛責自己的女兒,不覺得太令人寒心了嗎!」
說罷也不看父親臉色,轉頭看我,目光裡隱隱擔憂。
父親果然為他這一句話勾起更大怒氣,立時將矛頭轉向他,神色如降寒霜:「沐昕!你覺得你有資格站在這裡和我說這話?此事因你而起,我還沒究你謀刺我子之罪!」
沐昕冷聲道:「令郎?也就是個死有餘辜的卑鄙小人罷了。」
「你!」父親的臉色已成重棗,指骨捏緊的聲音辟啪作響,似是很想親自揍沐昕一頓,「高煦何辜,被你等這般敵視欺辱?直欲殺之而後快?他為人端直,眾口讚譽,如何就觸了你們逆鱗!」
沐昕冷笑一聲,長眉一挑,便要說話,我霍然驚醒,急忙拉住他,生怕他憤激之下直承謀刺朱高煦之舉,順便將那夜林中舊事也給抖摟出來,那是我的畢生恥辱,我只願憑自己的力量報仇。
何況,為著王爺安危,那大批兵士並沒有走遠,我這流碧軒,仍在重重圍困之中,沐昕若認了欲殺朱高煦之事,父親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他了。
算算時間,那信鴿,應該能到了該到的人手中了。
我定定心神,平靜的看向父親,淡淡道:「有人要害我,我自然不能束手就縛,你的好兒子,你相信,那是你的事,不代表我也得因為你愚蠢的信任,而把我自己的腦袋送上吧?」
父親怒極反笑:「他害你什麼?他奉命捉拿沐昕,你若心中尚有親情大義,就應將他綁縛送上,可你做了什麼?你為了袒護刺客,竟不惜傷害親弟!」
我冷笑道:「誰說沐昕是刺客了?他刺了你還是刺了他?」
父親怒色更甚,張嘴便要反駁,我不耐的揮揮手,阻住他的話,「謀刺郡王是大罪,怎可輕易認下,由著人搓圓揉扁?下了王府地牢,誰知道會不會有人公報私仇?」
父親冷聲道:「本王自會明察秋毫!」
我搖搖頭,「不行,我不信任你,而且,我也不能任沐昕認下這大罪,沐昕,你我既然坦蕩無私,倒不如將事情說開。」
沐昕頷首,神色寧靜淡然,一派不以為意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