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心急之下伸手便取,賀蘭悠微微一讓,卻聽風聲一響,一雙手憑空出現,劈手就將那錦帕奪了去。
是近邪,他從樑上看見了那錦帕,立即出手奪下。
近邪目光一對上那錦帕,立時神情大變,他緊緊攥著那錦帕,眼睛一眨不眨,我擔心的看著他,看完正面,又翻過去看背面,原本就霜白的臉色,越發的接近慘白,微紅的火光也不能稍染血色,他捧著錦帕,宛如重似千斤,漸漸的,素來穩定似可執萬均重器的雙掌,竟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我轉過頭,勉強壓抑住內心的慟意……師傅,也是個可憐人啊……
沉滯的氣氛不知過了多久,久到連站得遠遠的沐昕也感覺到了,疑惑的轉過身來。
近邪手一抖,錦帕悠悠落地。
一幀繡像,雪膚花顏。
正是我那一生驕傲,淒然而去的娘。
「啊!」
長嘯聲如此激烈悲憤的自胸腔中衝越而出,直刺蒼穹,嘯聲震得祠堂外枯樹殘葉瑟瑟零落,明月掩入層雲,連躍動正烈的火光都黯然一收。
嘯聲未落,近邪已一陣風的捲了出去。
轉瞬已在數里之外,遙遙的,那蒼涼寥落滿腹塊壘的悲涼嘯聲,依舊遠遠傳來。
白影一閃,卻是沐昕欲待去追,我伸手一攔,輕輕歎息道:「讓師傅一個人靜靜吧。」
緩緩伸手,含淚將錦帕拾起。
錦帕裡,那女子立於一樹素梅之下,身後深簾卷西風,依舊風鬟霧鬢,鬱鬱秋水,只是尚在韶齡,玲瓏清艷眉宇間,雖是熟悉的淡漠神色,卻是微帶思念與牽掛的淡,而非多年後我所熟悉的寂寥憂傷迤邐不去的淡,盈盈目光仿若生時,然而一轉眼,歲月便開出了兩生花。
繡像側,漂亮的小篆,「清晨簾幕卷輕霜,呵手試梅妝,都緣自有離恨,故畫作遠山長。思往事,惜流芳,易成傷,擬歌先斂,欲笑還顰,最斷人腸。」
我抬頭,淚水倒流進眼眶,一動不動了很久,才緩緩翻過背面。
繡像背面,墨汁淋漓,卻是一筆氣勢沉雄的狂草:「自送別,心難捨,一點相思幾時絕,憑欄袖拂楊花雪。溪又斜,山又遮,人去也。」
「舞絮舞絮,負你今生,且記來生,碧落黃泉,定不相忘……」
寫到後來,字跡已零落潦草,顯見落筆之人,心神已亂。
隱約還見有幾個字,寫著我女懷素什麼的,但筆致軟弱,墨跡被不明水跡洇開,我努力了許久,依然無法辨明字跡,只好無奈放棄。
將繡像拿開了些,我害怕我的眼淚濕了娘的像。
有人輕輕遞來絹帕,潔白乾淨,襯著一雙漂亮而穩定的手,我抬手接過,拭了拭眼角,勉強笑著對沐昕道:「來,擋著我,別讓我這哭相被不相干的人見了笑話。」
沐昕輕歎一聲,好似突然忘記了地面的髒亂,一掀袍袂坐在我身側,淡淡道:「想哭就哭吧,這世上,不會有人敢笑話你。」
我吸吸鼻子,啞聲道:「我哭什麼,難道為這區區幾個假惺惺的字就值得哭?那才叫笑話呢。」
心裡,卻悠悠歎息,是的,我就是為這幾個字而哭。
感情的事,非關己身,誰又說得清道得明?是以對於娘的癡與怨,我一直保持沉默,那是她的選擇,我只能尊重,然而內心裡,不是沒為她覺得不值過。
如今見到父親將這繡像與紫冥重寶一起,那般珍而重之的藏在書房密牆,見到娘親筆繡書的字字纏綿,見到那短短數句被淚痕湮沒的字跡,我的不甘與怨恨,好似擁塞的奔泉,突然有了傾瀉的出口,盡皆化為淋漓的眼淚,一遍遍滾燙的在心底碾過。
對面,有人輕輕冷哼了聲,低低重複了句:「不相干……不相干?」
不待我驚愕的抬頭去看莫名森冷的賀蘭悠,便見他沒有笑意的一笑,銀袍一揮,寬闊的袖尾帶起一陣冷風,立時將正燃著的火堆熄滅。
黑暗與寒冷陡然降臨。
一片沉寂中,聽得他悠悠道:「既然你不願意被不相干的人看著你哭,我便幫你滅了這礙事的光罷!」
縱使光線昏暗,然而我似依舊感覺到他容色裡無盡的蕭瑟與冷漠,這個一向溫暖的少年,此刻於黑暗中,竟週身散發著凜冽的寒氣,目光流轉如電,竟令我一時失神,忘記了悲傷或憤怒。
令人尷尬的沉默。
卻隱隱有奔跑喘息之聲傳來。
我正想擺脫這尷尬境地,聞聲立即站起,撲出門外,卻聽身側風聲微響,轉首看時,卻是那病弱的書生,也已與我同時搶出。
不由心中一驚,這書生面有病容,看來甚是孱弱,未曾想到輕功絲毫不弱於人,他的位置在我偏後,卻能後發而先至,看來武功還在我之上。
心生警惕,微微向側移了移,才抬頭看去。
這一看便是一呆。
只見夜色裡踉蹌衝來數人,俱都衣衫敝爛狼狽不堪,看來質地不差的衣袍上,遍佈狼藉血跡破口,滿面灰塵髒污,前面幾人氣喘吁吁的互相攙扶著前行,斷後兩人中,有一人瘸著腿,緊執長劍,時不時後望,另一人捂著左臂,兀自護持著眾人前奔。
我皺起眉,直覺那捂臂向我的方向前衝而來的中年男子看來頗為熟悉,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見過。
正在思索,卻聽身側那書生輕輕咦了一聲。
與此同時,呼叱聲傳來。
我凝足目力遠遠望去,便見那逃奔的幾個人身後里許,綴著一隊兵士,足有百人之多,我一看見那圓盔紅纓,頓時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