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回首向來蕭瑟處(6)

我別轉眼,岔開話題:「紫冥宮的東西,如何會在你處?」

父親搖搖頭,轉身下閣,「懷素,現在還不是和你說這些的時候,你也莫問了。」

他走了幾步,在第一道階梯前停住,似是猶豫了下,才道:「懷素,我希望你少和賀蘭悠打交道,這人雖人才出眾,但心思難測,詭詐機巧,翻覆多變,你雖聰明,但只怕……何況你還是個女孩子……」

我臉一紅,已經明白父親的意思,頓了一頓,道:「我已與此人恩斷義絕,形同陌路,父親儘管放心便是。」

父親沒有表情的一笑,道:「有你這句話,自是最好不過。」頓了頓,他忽然想起了什麼,道:「年關將近,也該把你姐妹們接回來了,縱然戰事未息,一家人也當好好聚上一回。」

我一怔,才想起如今已進臘月,突然想起即將到來的屬於某人的某個日子,想起童年時那個日子的熱鬧,不由微帶悵惘和懷念的,微微一笑。

回到流碧軒,卻見桌上一封信箋,卻是近邪留給我的,說他有事要回山莊一趟,要我善自珍攝云云。

我心道這樣也好,我這個師傅,因身受外公活命之恩,又與母親親厚,說起來與外公是師徒之份,其實一向視外公為恩主,名義上是我師父,行的卻是護衛之職,倒令我一直耿耿,總覺得委屈虧欠了他,這燕王府,何嘗於他不是傷心之地?走了也好。

接下來的日子倒也勉強算得上清淨,李景隆龜縮德州不出,南軍不習慣北地的嚴寒氣候,必不會選在這季節出兵,戰事進入膠著期,父親便命人將避在城外秘密別業的另幾個女兒都一起接了回來——畢竟,年關將近了。

年關將近,雖是戰爭時期,但父親為討吉利,還是讓王府一應準備著,所有人都忙碌起來,倒顯得我無所事事,終日便和沐昕去操練不死營。

近日我讓楊熙將隊伍拉到山中,開始訓練那五百精兵設伏,暗殺,陷阱,圍抄之技,我這五百人,光戰陣武技出眾還滿足不了我的胃口,在我的設想裡,這五百人,必得技擊,隱匿,情報,伏殺樣樣精通才好。

偏我又是個懶人,動動腦子可以,親力親為卻敬謝不敏,楊熙自然頗為辛苦,他秉承我的意思,與士兵同吃同住同操練,我和沐昕來了,便時常在他那小小帳篷裡縱論兵法時事,他的帳篷陳設簡素整齊,只較尋常士兵多掛了副圖,繪碧水清波,蓮葉田田,弄篙女劃輕舟而來,分花撥葉,姿態曼妙,雖不辨面目,然無限風華,底下一行小字「弄篙莫濺水,畏濕紅蓮衣。」畫簡約清致,字峭拔有神,我很是喜歡,曾指著那畫對楊熙取笑:「可是閣下私慕之女子,假托了這採蓮人?」

楊熙吶吶,漲紅了臉不能言語,還是沐昕為他解圍,笑道:「懷素你好生淘氣,採蓮圖誰沒繪過一兩副,你書房裡不也有,偏到了楊兄這,便落得被你取笑。」

我一笑住口,想起沐昕也是喜蓮,善畫蓮,昔年西平侯府聽風水榭,一逢花季,沐昕總是常日呆在那兒,拖也拖不走。

楊熙卻是個薄面皮,第二日我們再去,那畫卻已不見了。

不過這般坐談書畫的時間很少,畢竟當務之急,是著緊練出屬於我的強軍,我的五百人,我要將之用成五千之力,方能於這滿是敵意王府,和亂世爭戰中,護我及我在乎的人們周全。

偶爾我和沐昕自城西不死營的駐地巡視回來,經過街市,便見經過一場聲勢浩大的圍城戰的北平,在這一年將末的日子裡,雖然不抵往年的繁華氣象,卻也漸漸恢復了幾分熱鬧勁來,陸續有人擺開了爆竹燈籠,各式玩意的攤子,街上三三兩兩的人群,帶著喜色穿梭,每每看見這場景,沐昕便和我道,百姓本來就是很堅韌很懂得生存的群體,只要有一分的安寧,就能掙扎出十分的勁頭來,反倒是身居高位者,時時凜凜惕惕,十分的安寧,也能折騰出九分的惶恐,真真是無奈。

我便笑問他,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當是男兒之志,如何他就能不動凡心?

沐昕笑,非不能也,實不願也。

我卻在心裡想,如果換個人回答這個問題,比如賀蘭悠,他會怎生答我?

賀蘭悠自那日和我先後回了王府,便深居簡出,沒幾日悄無聲息的走了,我猜想他得了那什麼神影護法圖,自然會有所動作,他那個手下,叫風千紫的艷媚女子,在走之前一天,突然跑來找我打了一架,再次鬥了個勢均力敵,臨走時她撇撇嘴,道一聲:「和我搶,你會倒霉的,還是認輸吧。」

我不過一笑而已。

建文元年的年關,眼看就要在來來去去,和緊張而有序的忙碌裡,平靜如常的過了。

臘月二十三,小年,灶王爺上天的日子,這一日祭灶,除塵,備飴糖,給灶王爺甜甜嘴兒,哄得他老人家上天多說些好話。

我獨自一人在街上漫步,尋思著給沐昕備件生辰之禮。

我素來是個不對閒事上心的,記得他的生辰,不過因為他一直是西平侯府最受寵愛的四公子,當年在侯府,每逢他的生辰,府裡必得要好生操辦一場,那個熱鬧,想忘記都難。

如今他拋家別母,獨自一人來到北平,為我客居於此,往年的熱鬧,自然再不能有,沐昕的性子,自不會對這身外之事在意,也不會願意在這燕王府操辦生辰,我卻心有不安,無論如何,素日都是他為我操心,如今也當我好生表示一二。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