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牙齒,微微陷進了唇,卻實在不知道能說什麼。
沐昕只是皺著眉看我一眼,這一眼想必令他明瞭我目前狀況,便再也不看我,一手拎起綽木斯,道:「不死營的兄弟們還在外面,先出去。」
我驚道:「他們也來了?你帶了不死營來救我?」沐昕低低冷哼一聲:「索恩和燕王有仇,馬哈木也未必好相與,山莊又查到貴力赤近期也在這附近,貴力赤之子桀驁好色,他們都是有軍隊的人,無論從哪方面來想,我都不能不小心些,若一著不慎令你遇危,你叫我……」
他沒說下去,只冷著臉轉開眼,我微微紅了眼,勉強笑道:「我沒事……」
他不語,手一伸,一探我的脈,立時微怒:「索恩給你吃了什麼藥?」
我道:「我能估摸出大半的成分……眼下先把這局面解決了再說,我和太師有約定,太師不致於為難你,只是貴力赤未必肯放過我們,眼下你又打傷了他兒子……」
沐昕冷聲道:「貴力赤殘忍嗜殺,對漢人一向不放過,打不打傷都一樣,何況他敢輕薄你,受點教訓也是應該。」
我瞅瞅他神色,知道他還在生氣,便不敢再說話——因我任性多事,累得他帶著百騎冒險出關,千里奔波,拚死追尋,我被送給馬哈木沒多久,他便率人追到此處,個中辛苦艱難處想必難以盡訴,我自覺理虧萬般,哪裡還有素日一分膽氣在。
馬哈木走上前,微笑道:「郡主,你們在我帳中打傷綽木斯,若要我不聞不問,只怕你們一走,貴力赤便要與我翻臉。」
我一把抓起綽木斯,一笑。
「所以,便得委屈太師了。」
沐昕對馬哈木一點頭,一拂袖,點了馬哈木軟麻穴,我順手將他接過,伯升怒吼一聲便要撲過來,馬哈木疾聲道:「別!郡主沒惡意!」
伯升硬生生頓住,微有些迷惑的看看我,我歉意的向他一笑,柔聲道:「莫急莫急,不過借你父親一用,保證完璧歸趙。」
馬哈木笑:「好,可以出去了,伯升,你從帳後出去,別給人看見,稍後只須聽我言語行事便了。」
帳簾一掀,我倒吸口冷氣。
帳外,黑壓壓的人群圍成一圈,千百隻烏黑的箭尖,筆直森冷的向著馬哈木的帳篷。
剛才沐昕已經告訴我,當初經過暗衛查找,懷疑我被人帶出關外,他便立即帶了三百騎和部分山莊暗衛出關,楊熙另帶二百騎仍在關內搜尋,出關不久,那群西域商人的屍體上便被發現了屬於山莊獨門暗器的標記,而被殺的商人的傷口明顯是蒙古騎士常用的彎刀造成,於是立即通知楊熙隨後跟來,他繼續追蹤,索恩以為殺了那些商人便斷了線索,之後行蹤也未多遮掩,落在擅長追蹤隱匿的山莊暗衛眼裡,便是再明顯不過的蹤跡,所以沐昕能以最快的速度趕到。
雖知因為趕路過急,被自帖思木兒處返回本部的貴力赤發現,沐昕不願在救到我之前實力有所傷損,所以明知貴力赤心思,仍舊闖進了馬哈木這僅衛拉特鐵騎便有上萬的重兵屯集之處,原本打算趁夜悄悄潛入,放火燒營製造混亂,卻因為發現我的行蹤,以及蒙古色名昭著的綽木斯的提前出現,使沐昕不得不鋌而走險,在三百騎聲東擊西的幫助下,潛進大帳。
他原本是打算挾持馬哈木的,畢竟這是馬哈木的勢力範圍,卻在破帳而入的那一剎那發現端倪,當機立斷擒下了綽木斯。
此時偌大的草原,以馬哈木大帳為中心,分成數圈,最外層,馬哈木的騎兵重甲整齊,一動不動的圍住全場,圈內,貴力赤的騎兵合聚成圈,正圍剿穿刺衝殺的三百騎,中間一層,密密麻麻一圈箭手彎弓搭箭,向著中心大帳,再內一層,馬哈木的護衛鐵甲罩身,向著貴力赤麾下箭手怒視,生怕那些箭手飛箭齊出,傷了太師性命,而我們,就在最內圍。
便見黑皮甲黑長袍白羽箭桿的馬哈木鐵騎,與灰長袍赤羽長箭的貴力赤騎兵顏色分明互相包圍,層層對峙,遠望去,便如黑色沙灘上激起的灰白的浪花,夾雜著點點紅色鮮血。
我凝足目力看去,黑甲紅披風的不死營騎士目光冷冽下手狠辣,刀光一閃便是一條人命,雖面對十倍以上敵人毫無懼色,時不時還彎身一刀,順手解決掉一名外圍箭手,然而箭手太多,一時卻也沖不散陣型。
我們一出來,萬軍立時鼓噪,雄渾的聲音凝成巨大的聲浪,鋪天蓋地的壓下。
我不懂蒙語,想來不過是要我們放了人質,揮揮衣袖,巧笑嫣然:「哎呀,好吵。」
沐昕抓著綽木斯,遠遠的看向死戰的三百騎,目光平靜,我卻知道,此時,他和我一般,外表冷靜而心急如焚。
而我負責看守的假人質馬哈木,看著眼前這一幕奇異的景象,目光卻禁不住微微一縮,我已在他耳側輕笑道:「太師,你看,貴力赤可跋扈得很,也不放心你得很,如今你們已互成牽制之勢,竟是誰也奈何不得誰了。」
馬哈木目光閃動,突然深吸一口氣,喃喃道:「還不是時候……」
沐昕突然回頭,我們目光一碰,立時瞭然,沐昕點點頭,忽地橇唇作嘯。
嘯聲清冽,在廣闊草原上,滾滾傳開,帶起疾風一陣,吹亂冷冬枯草。
不死營命令暗號,「突圍!」
三百柄長劍刷的指天,三百道寒光耀眼閃過,如獸的嗜血低吼同時響起,冬雷般碾過沉寂大地,吼聲未畢,那些收割生命的利器或捅或戳,帶著一往無前的殺氣,狠辣的插入或挑起那些原本鮮活的肉體,帶出一串串粘膩鮮艷的血珠或狂噴揮灑的鮮血,再噗的一聲遠遠激射到一地微黃的衰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