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長風冷日骨如霜(6)

跟在了走在最後的劉成身後,沐昕輕輕拍上劉成百會穴,劉成一震,目光一明。

我知道他清醒過來了,急忙示意他噤聲。

我指指方一敬,沐昕搖頭,我明白他的意思,方一敬是個冒失咋呼性子,真弄醒了他,只怕壞事。

沐昕這一掌看似簡單,卻足足用了七分真力,那魔音真是威力非凡,如今被迷者還有三百人之多,真要一一解開,沐昕只怕也就真力耗盡而死,沒奈何,只得先跟著看看究竟罷了。

三人默不作聲跟在人流後,深一腳淺一腳,直走了一個時辰許,黑夜裡,沙漠景物同一,實在不辨地點,只知道似是一直往西。

我卻漸漸覺得有些不對。

沐昕已經輕咦出聲。

我們對望一眼,沐昕點頭,手指一彈,一枚石子打斷了身側一株平常的紅柳。

繼續前行。

再半個時辰後,走到一堆砂石前,我們的臉色,突然變了。

砂石前,一株紅柳,斷成兩截,伏倒在地。

我們一直在兜圈子!

我臉色一變:「燕迴廊?」

燕迴廊是上古三大奇陣之一,與顛撲道,北斗橋齊名,飛燕迴廊,轉折連環,扣坎相間,生生不息,因為年代久遠,會布的人當世幾以無存,就是外公,也不過略知皮毛。

若真是燕迴廊……我心底寒意生起,只怕這三百餘人便是轉到活活累死,也不可能轉得出去。

沐昕卻搖頭:「不可能是燕迴廊,此陣必須托物而設,且佈陣者定會留缺,否則自己也會走不出去,你看這茫茫大漠,萬物皆無,如何托物幻化?又如何定位留缺?我猜,還是那怪音作怪,那東西有迷惑心神作用,硬是引了我們在原地亂轉。」

我皺眉道:「這便怪了,若是那鬼城確實存在,這聲音應該就是引我們前去才對,如何卻令我們在原地轉圈,一旦轉到天亮,它們還作祟什麼?」

沐昕也百思不得其解,我道:「既然是怪音作祟,我們三個捂了耳朵試試,若是能查出這聲音源頭,也好解救了不死營兄弟的亂轉之苦。」

當下三人撕了衣襟捂了耳,劉成當先前行,沐昕牽起我的手,道:「跟著我,走直線,千萬別離開。」

我微微一笑,將手反握住他,三人垂目而行。

沐昕的手很穩定,掌心包裹著我微涼的手指,溫暖源源而來,我抿著嘴,突然覺得很喜歡。

這一刻,被愛護的感覺,如春風忽換了這透骨寒風,沐浴我全身。

前方,頎長而清瘦的身影,堅定的肩,不知何時,已成為我一渡這十數載紅塵裡,霍然回首中,記憶裡最鮮明的剪影。

很安定,很寧靜,很……冷。

我臉色突然一變,抬頭看向握著我的手。

不知何時,我緊握的沐昕的手已經憑空消失,而我的掌心,竟是一隻冰冷的骨爪!

白骨粼粼,月色下閃著妖異的光!

我渾身一震,手一鬆,骨頭落地,瞬間沒入黃沙。

沐昕,沐昕呢!

眼前白霧升騰,枯枝飄搖如鬼影曈曈,遠風掠來有如鬼哭,一剎那,我透體生涼。

不過一閃神的工夫,如何沐昕的手就變成骨頭?

是幻?如何那冰涼感覺如此深切?是真?哪有這般荒謬之事?

我吸一口氣,猛地咬開自己手指,鮮血流出,我將流血的手指向前一揮,低喝:「破!」

人身飲食水谷,精微變化而生血,主盛烈之氣,可破萬物陰邪。

血濺出,眼前青影一現又沒,白霧一散,一人在我耳側,輕聲道:「懷素?」

我舒一口長氣,眼角微濕的看向沐昕,寬心的道:「啊……我沒事,你一直在啊,真好真好……」一邊悄悄藏起手指,準備將血跡抹去。

沐昕眼尖,看見我的動作,立即眉頭一皺,道:「怎麼了?」伸手抽出我欲待躲藏的手指。

我訕訕一笑,正準備胡亂解釋下手指上的傷口,眼光落到手指上,頓時一呆。

光滑的指尖,平整潔淨,毫無傷痕!

那被我狠狠咬開的皮開肉綻的裂口呢?哪裡去了?

難道我灑血驅魔也是幻象?

還是我根本沒驅得了那陰邪之物,現在看到的也是幻象?我根本尚自沉溺在幻覺中未醒?

到底何為幻何為真?

眼前的這個他,還是不是他?

倒吸一口涼氣,我再不思索,伸手扯過沐昕,就是一陣亂摸。

衣服……精緻光滑的質料,手指……溫暖細膩的觸感……臉,英挺清逸的眉……唇,柔軟微潤的……

呃……

我突然如被蛇咬了般刷的縮手。

對面,微紅了臉,似笑非笑的少年,瞳如墨玉,容似青蓮,素來清銳的目光,此刻眼波旖旎如夢,如羽毛般拂過我手指。

一個鮮明的咬痕。

我訥訥的撫著被他咬出的指痕,猜想自己此刻的臉色定已鮮紅如血。

所幸沐昕是誠厚君子,還是個聰明的誠厚君子,他幫我找台階:「懷素,你受幻象所迷了是不是?如今可信了吧?」

我咳了幾聲,道:「信了,信了,很鋒利的牙,我沒聽說過鬼有牙齒。」

沐昕笑了笑,笑容微有深意,我實在沒臉和他目光繼續對視,只好轉過頭去。

啊!

一聲低呼,我道:「這是……鬼城麼?」

白玉為階,琉璃為瓦,巨**白石塊砌就的殿身,繪著枝蔓糾纏,古怪離奇的妖嬈花朵,廊柱亦式樣奇特,如水流逆流而上,在頂端濺出開放的花,只是宮殿經歷了不知多少代的風沙打磨,殘破陳舊,斑駁剝落的牆磚如無數雙冷漠的眼睛,靜靜遙望著深遠的天空。

《燕傾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