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輕輕一嗯,風千紫便立即撲通跪下了,不顧身上傷勢,顫抖著道:「回少主……陰龍血已經被我用了……」
賀蘭悠聲音裡聽不出喜怒:「哦?那魂珠想必練成了?又是用在誰身上呢?」
風千紫俯伏在地:「少主,你責罰我吧,屬下沒能將魂珠練成,取血時魂珠自毀了!」
「毀了麼?」賀蘭悠輕輕一笑:「我還以為你拿去對付故人了呢。」
風千紫勉強笑道:「少主,我不否認,是很想殺那女人,可是魂珠沒能練成……」
賀蘭悠仍舊笑嘻嘻:「哦?她又沒得罪你,你殺她做甚?」
「我替少主殺了那個無情無義的女人!」
「胡說。」賀蘭悠的輕叱根本聽不出怒氣,風千紫越發得勢。
「難道不是嗎?少主,你冒著風險私傳紫冥武功給她,被人密告,被教主下了刑堂,暗河萬魔窟碎肌裂骨,若不是軒轅尊者拚死相救,你殘廢了都是好的!你為了不讓她為賀蘭秀川所趁,對自己施了惡毒的九針激魂,受那萬針攻心之苦!你明知賀蘭秀川不會放過你,還為了幫她師傅解毒元氣大傷,險些死在賀蘭秀川暗算中!她父王和你說,只要你殺了她師傅,他便助你奪位,你卻不肯再出手;賀蘭秀川和你談判,要你殺了她,他便幫你解了九針激魂的余傷,你寧可月月受苦!你自大漠回去後,日日輾轉不眠,時時寢食不安,笑容越來越少,沉默越來越多,你都是為了誰?為了誰?!」
賀蘭悠一直沉默,她說完了才輕輕道:「閉嘴。」
風千紫卻似說出了怒氣,不管不顧的說下去。
「你是為了她,你一直記著她,想著她,寧可自己吃苦也不肯為難她,什麼委屈都不肯告訴她,有很多機會,因為損及她的利益,可能令她傷心,你便不肯再做,寧可花費更多的精力和心血去事倍功半,可是你心心唸唸的女人,她可曾有一分真心對你?她為你做過什麼?」
「閉嘴。」
「這些事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你牽記她時,她在逍遙,你為她流血受傷時,她在和別人眉來眼去,你為她夜不能眠時,她在別的男人懷裡,你在和賀蘭秀川那個瘋子艱難爭鬥時,她置身事外,和別的男人四處遊蕩,反過來還要怪你無情無義,還要對你冷眼相向,還要責怪你不該濫殺無辜,譏諷你會有報應!」
「啪!」
人體滾落塵埃的聲音。
女子痛極的嗚咽聲裡,賀蘭悠聲音淡淡毫無憐憫:「看來我是太慣著了你。」
風千紫跪著爬過去抱著賀蘭悠的腿,仰頭悲泣道:「少主,你看看我,看看我!這世上,只有我對你最忠心,只有我對你最全心全意,她,她,那個無情無義的女人,她根本不配你如此!」
賀蘭悠一動不動。
我睜著眼,麻木的聽著洞口的對話,那個女人,那個女人,他們說的是我嗎?
無情無義,不配,是啊,我真的是個無情無義的人,我能拿大家的性命作試探,以為自己才智超絕,永遠勝利,永遠得志,永遠佔著上風,永遠不會吃虧,以為面臨任何詭計陰私,自己都有能力保護自己和所有在乎的人。
然後我受到報應。
被命運狠狠打落雲端。
這般輕賤他人性命,我不是個無情無義的東西我是什麼?
而我又配得到什麼?我只配死在塵埃,化為虛無。
躺在冰涼潮濕的地上,心更加潮濕冰涼。
聽得賀蘭悠和熙音告辭,拖著昏倒的風千紫離開。
不再去看一眼。
賀蘭悠,換在今日之前,聽著這一番話,我會流淚,會悵惘,會輾轉不安,至少也要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可是如今,在那道銀光沒入姑姑胸口,帶出她全身鮮血的那刻,在風千紫掄刀一旋,砍下姑姑頭顱的那刻,殘酷的命數便已將曾經微笑相對的兩人隔成了楚河漢界的距離,所有留存在記憶裡明媚的笑容都在那一刻枯萎,化為黃泉方可相見的彼岸花。
如今,我只願那年,我從未曾跳上父親的馬車。
一切,都已太遲。
渾渾噩噩裡隱約聽得腳步聲近,接著手腕一涼。
低眼看去,卻是熙音,分別刺破我和她的指尖,按上那懸浮的紫魂珠,血交融而落的那一刻,紫魂珠光芒一竄又收,化為一滴深紫血滴,滴入我手腕,瞬間無跡。
我抬起眼,平靜的看著熙音,同命是麼?同命我便不能報仇不能奈何你?熙音,你且等著。
熙音對上我目光,微微怔忪,隨即笑了。
她笑容裡幾分疲倦,臉色也頗黯沉,然而目光幾乎和我一般平靜。
「姐姐,拿我二十年壽命,換得今夜種種,我覺得很值得。」
她坐在我身側,坐在生滿青苔的潮濕洞石上。
「你已經可以說話了,力氣也會一點一點回轉,再過二十四個時辰,你會恢復如常,不過等到那時,你會在濟南的哪座青樓裡呢?高煦說,要廢了你武功,再為你安排個好地兒,濟南最好了,一旦父親攻破濟南,青樓女子必定最先遭殃,到時候,堂堂燕王府的郡主在燕王麾下士兵身下輾轉,該是多麼絕妙的場景。」
她微笑著看著我的臉:「美人,一點朱唇萬客嘗的日子,你可想像過?」
我望著她,就像在望一隻蠕動的小蛇,半晌緩緩道:「那個叫華庭的清客,只怕不僅是世子的幕僚,私下裡,還是高煦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