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頷首:「你說得不錯,不過我倒不是全為了我父親考慮,他既然帶出那群無法無天的手下,便付出些代價也是應當,只是現在還不是時機……」說到此處我頓住,沉默下去。
沐昕微帶詫異的看我,我勉強回他一笑,淡淡道:「你知道,我丟掉了一些記憶,我覺得,我丟掉的這些記憶很重要,也許和你今日遇襲也有關聯,我想,等我回復記憶,也許我就知道該怎麼做了。」
沐昕輕聲道:「解鈴還須繫鈴人,先得找到賀蘭悠。」
「他豈是輕易可為人尋著之人?」我搖搖頭,「須得另想辦法。」
正說著,卻見前方有人探頭探腦,我一眼便發覺是黃興武那些人,想必聽說了我的到來,想要看看那個真實的「璇璣郡主」,不由一笑,便聽得清晰的抽氣聲,我好笑的轉開臉,對沐昕道:「可記得前些日子那被剪斷褲帶的士兵?你當日可曾想到是我?」
沐昕道:「我總想著你回來便會直接見你父親,哪想到你因為失憶,不敢表露身份,所以混進軍營,而你那剪斷人家褲帶手法普通,我以為是敵方派來查探的外家高手,早知道你就在我身邊,我掘地三尺也要把你翻出來。」
我笑笑,悠悠道:「只要能相遇,任何時間都不算晚。」
他想了想,微微一笑,抬手替我挽了鬢邊一絲亂髮。
一路回營,遙遙看見父親的大帳就在前方,朱能已經先一步令人快馬驅馳向父親稟告了我回來的消息,我們尚未下馬,遠遠便見有人掀簾而出,微笑著迎了上來。
我的目光,掠過中間錦披金甲的中年男子,落在他身側那年輕英俊,目光卻桀驁放肆的少年身上。
聽見沐昕輕聲一哼。
我無聲一笑,心道:「就是他了。」
那少年目光直直的射過來,眸色深暗,短短瞬間幾度變幻,我細細分辨,那目色裡,驚怒陰鷙兼而有之,倒似是驚的成分多些,我玩味的一笑,他如此驚訝……卻是驚什麼?
目光冷冷割過他的臉,我轉開臉,向執了我手殷殷關切的父親和聲一笑:「承您動問,一切都好。」
父親神色欣喜,歎道:「懷素,自從聽聞你失蹤,我先後派了數十批人在各地打探你的行蹤,都一無所獲,我為此輾轉不安,若不是前方戰事正緊脫不開身,我真想自己去尋你……」
我側頭,看見他神色裡焦慮關切之意隱隱,倒不似做偽,心底微微升起一絲暖意,挽了他的臂進帳,坐下後方道:「父親身負靖難之責,萬千將士身家性命所繫,怎可輕言離開,是懷素不好,不能為父親分憂,反倒令父親征戰艱苦之際分心掛念,實在不孝。」
先前我和沐昕已經說好,不對其他人透露我失憶之事,一切皆如平常,所以我依著尋常王侯家的做派,努力做出父慈女孝的樣兒來,不防父親聽了我的話,竟微微一怔,神色有些奇異,我心中一驚,轉眼去看沐昕,卻見他眼色頗為無奈,甚至有些微的忍俊不禁之意,不由一呆,心想,難道我素日並無這般溫良?
趕忙岔開話題,問父親今日攻打彰德順利與否,父親道:「今日我圍困彰德,都督趙清說了一番話,我很有感觸,想了許久,臨了連仗也不想打了,就想著心裡的事,正想找沐昕合計合計,可好你也來了,且和為父探討一番。」
我饒有興趣的問:「他說什麼了?」
父親笑了笑:「趙清是個妙人,我勸他棄城歸降於我,他卻道,作為臣子,只知聽命於皇上,如我有日進了南京,別說親自勸降,便是二指寬紙條相召,也必星夜來奔,至於現在嘛,卻是多說無益。」
一旁的高煦冷哼一聲,斥道:「狂妄!」
父親睨他一眼,微微皺了皺眉。我卻和沐昕相視一笑。父親見了我們神情,不由欣然道:「你兩個什麼看法?說來聽聽。」
我向椅中一靠,懶懶笑道:「能有什麼看法?這狂妄之人嘛,或許有之,卻定然不是趙清,他不過在暗示你,他並無與你對敵之意,只要你做得了皇帝,他一樣視你為主,他所謂的忠誠,非忠建文,非忠皇權,只不過是坐天下的那個人而已,便是一介乞丐掌握軍權黃袍加身,他也不會介意伏於玉階之下山呼萬歲的。」
我這頗有些大逆不道的話一出,四下侍坐的將領卻毫無驚色,父親臉上一直徘徊不去的輕微疑惑之色也頓去,暢然笑道:「懷素,你還是這般說話,我更能習慣些,你說的不錯,我在彰德城門下聽得這一番話,立時悟到,將兵力糾纏在這山東實為不智,這般一地地的蠶食下去,要打到何年何月,才是個頭?」
沐昕接道:「靖難之役至今,大小戰役十數,然王爺至今不過保有北平,永平,保定三郡而已,若是再一城一地的攻下去,對方地廣兵多,王爺這三郡之力必然是耗不起的,不過,聽聞朝廷已將兵力全數派遣至山東與我軍對戰,京城倒是兵力空虛……」
話至此處,父親已經面露欣然之色,我笑笑,伸指指向地輿圖,道:「別繞彎子說話了,誰說攻佔京師,就必得先取山東?一地之輸贏如何能動搖根本大局?怎樣才能令舉國動盪天下來歸各路諸侯皆景從?如今,大伙該開竅了吧?且看著。」
手指一彈,一枚石子飛射,直襲:京師。
啪的一聲,精製羊皮的地圖上應天的位置,成了一個黑色的空洞。
「好!」父親一拍案,長笑道:「撤彰德之圍,避鐵鉉盛庸,繞開山東,自中路長驅直入,直逼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