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熙看了我一眼,臉上猶豫之色漸去,半晌決然道:「屬下蒙郡主簡拔於草莽,郡主對屬下有再造之恩,說句大逆不道的話,郡主才是屬下的主人,王爺不過是尊客罷了,郡主但凡說什麼,屬下無有不遵。」
我深深看他,點頭道:「好,你很好,但楊熙,有些話我必須和你說明白,有些東西,我給不了你,父王也許卻可以給你,你認定了我,將來卻未必能收穫到你想要的,而你既然今日如此言語,我亦容不得你背叛,此路踏上,未必有益,卻不容返轉,你,可要想清楚了。」
頓了頓,我道:「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楊熙只認郡主為主,從未對郡主有過二心!」他亢聲答,聲音明朗,字字堅脆如金石,驚散一天浮雲。
「好,」我注視他,緩緩道:「待得淝水之戰,鷸蚌相爭,你便做了那窺伺在側的漁翁吧。」
回北平的路上,我按沐昕的說法,聯絡上了山莊暗衛,囑咐交代了一番,做這一切都不避沐昕,他並不干涉,卻在晚間和我月下對談時,深深的皺了眉。
「你在玩火,懷素。」沐昕將一隻白瓷酒杯對著月光,做出個盛滿的姿勢,酒杯看來越發的精緻通明,而他雪白的衣袖垂落,露出一截手腕,卻是分不清比起酒杯,哪個更精緻更通明些。
我們所包下的獨院很是清淨,白菊開得馥郁,我微微笑著,擷了一朵簪在發上,對著酒液照了照自己的影子,「你不高興?」
「不,」沐昕容色沉靜,「我只是怕一著不慎,你將來會後悔。」
我轉頭看他,半晌一笑:「不會,沐昕,其實你也知道,一切都在我掌握之中,有山莊暗衛,有不死營,不會出什麼問題,你只是不願意我用這樣極端的方式去報復朱高煦,可是沐昕,雖然你提起我以前的事語焉不詳,可我的感覺告訴我,我和他之間,一定有著不可解的仇恨,他看我的眼神,直如惡狼,我不能對自己的敵人姑息,因為那是對我自己殘忍。」
沐昕飲盡杯中酒,又給我斟了一杯:「懷素,以山莊暗衛的力量,用巧妙的方式給平安通風報信,令朱高煦設伏者反被伏,再在燕軍將敗時令不死營出手,反攻平安,一石二鳥,翻雲覆雨,算是好計,只是你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樣的結果?想要他死?」
我沉默不語。
沐昕揚揚眉,「如果想要他死,沒什麼比亂軍之中更合適,可是如果你不想置他於死地,這般作為,便毫無意義。」
我笑起來,不無諷刺,「沐昕,朱高煦給了你黃金萬兩?他哪配你幫他做說客?」
「我恨朱高煦,」沐昕並不動氣,「而且我也不認為,對他那樣的人,必須要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只是,」他懇切的看著我,「懷素,他畢竟是你弟弟,我不想你將來後悔。」
「呵,弟弟……」我輕輕呢喃了一聲,「可我覺得,他並不曾將我當姐姐看呢。」
「而且,」我微有些茫然的回想,「他看我的目光,讓我覺得,如果我不先下手為強,很可能將來倒霉的便是我了。」
沐昕持杯的手一頓,「懷素,我一直在想,你失蹤那晚,到底發生了什麼?賀蘭悠如何會突然出現,並封了你的記憶?發生了什麼事令他要封你的記憶?還有,那天我就問過你,艾姑姑和你同時失蹤,為何最後卻沒有和你在一起?」
我申吟一聲,抱頭苦惱,「沐昕,我還是沒能想得起來。」沉思半晌,也不抬頭,我低聲道:「沐昕,我覺得,艾姑姑,也許,已經死了……」
他神色一黯,卻沒有說話,想來心中的看法,和我是一致的。
我望著靛藍的天穹,悵然道:「提到她,我總是覺得難受,心裡似被什麼堵了似的,直欲憤怒呼號……沐昕,既然我一醒來她便不在我身邊,那麼她多半是死了。」
「誰殺的?」他轉頭問我,語氣卻不是問句。
我避開他的目光,不想將那個呼之欲出的名字說出口。
賀蘭悠,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你狠絕無情,心有千竅,你有沒有可能,為了佔有某份本不屬於你的感情,而對一切阻礙,痛下殺手?
建文三年仲秋前兩日,我和沐昕,以及劉成楊熙,回到了北平燕王府。
師傅方崎知道我回來的消息,攜著流霞寒碧,早早迎出城外,我看著在城門口守候,目光殷切望著我的幾人,光影閃沒,微微恍惚。
巍峨城門,同樣的幾個人……多了個溫婉清麗的女子,扶了扶雲鬢,微笑看我。
滿面大漠風沙的女子興奮的策馬飛奔,高呼:「師傅,姑姑,我想死你們了!」
有人向我飛奔而來,聲音清脆卻帶著哽咽:「小姐,你擔心死我們了!」
我舉著馬鞭,有一剎那的茫然。
是流霞,還是寒碧?
那嬌俏女子已經撲到我馬前,哀哀仰頭看我,「小姐,你忘記流霞了麼?」
我俯下身,凝視她的眼睛,然後慢慢展開一個微笑。
「沒關係,現在開始記起,也來得及。」
回到流碧軒,眾人很知趣的不曾問我為何失去記憶,近邪過來把了把我的脈,皺眉搖頭,放開了我的手。
我勉強笑道:「沒事的。」
他默然,半晌道:「遠真也許可以?」
我茫然道:「遠真是誰?」
他瞟了我一眼,答:「你師叔。」
我不屈不饒繼續發問:「他為什麼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