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爾笙拿到長淵給她做的那柄劍之後,每日捏在手上,不管有事沒事都喜歡摸兩下。
長淵見她喜歡得緊,索性就在自己調息內傷之餘教了她一些劍法。讓她平時也不至於無聊得老是瞅著他看。爾笙是個好動的性子,這些天早把她憋壞了,有了一個可以玩的把式她自是玩得不亦樂乎。上串下跳的舞著劍蹦躂。
若是無方的仙長們還在這裡,他們一定會驚訝於爾笙自身修為的神速進展。但是爾笙並不知道自己的身體裡面有什麼樣的變化,她現在學劍只是因為長淵沒多的時間搭理她,她得自己玩著打發時間。
這片地方玩熟了,她就大著膽子到龍塚之下去轉轉,長淵也不阻止,漸漸的,她倒是有了膽量摸摸那些栩栩如生的龍。
一日長淵還在調息,爾笙拿著劍在地上比劃。長淵睜眼看了看她比劃的內容,怔了一瞬道:「你這個字是從哪裡學來的?」
「字?」爾笙疑惑的反問,「這是字嗎?是什麼字?」
「怨,怨恨的怨。」
爾笙嘴裡嘀咕了幾遍,手下有跟著比劃了幾道,企圖將這個字記住。
「爾笙想學字?」長淵道,「若想學,我可以教你。」
「想學!」爾笙眸光一亮,「長淵好厲害,什麼都會!我挑相公的眼光怎麼能這麼好……」
長淵勾唇笑了,這些天,他的表情已經不似最初那般僵硬麻木且帶著拒人千里的冷漠,在爾笙逗趣的表情言語下他會不由自主的笑,多是微笑,偶爾會笑瞇了眼。爾笙若是使了壞,他會皺眉,嘴會抿起來,偶爾還會動手收拾她。不過他捨不得下狠手,頂多是在自己週身佈個結界,讓爾笙靠近不了他,過不了多久爾笙便知道乖乖低頭認錯。
爾笙湊到長淵身邊,很是積極道:「我要先學長淵的名字怎麼寫。」
長淵如是寫下了他的名字,爾笙趕緊在旁邊跟著畫,爾笙腦袋瓜子很是機靈,這麼看了一遍,對比著一筆一筆分毫不差的模仿了下來。沒一會兒就記住了。
長淵又寫下了爾笙的名字,爾笙如是重複了兩遍,心裡遍將這四個字記熟了。
在很久以後爾笙想來,她恍然發現,其實長淵教她的也就這四個字而已,但是這時的她以為長淵能把所有的字都教給她,以至於多年之後,當她能看懂許多書的時候,還是認為教自己習字的是長淵。
當然,這都是後話,現在的爾笙學會了四個字,心裡高興,學習的激情很高,又將「怨」字寫了一遍,問長淵:「那這後面的那個恨字怎麼寫呢?」
長淵這才想起,他應當追究一下這個字的來源,問了爾笙,她指著聳入天際的龍族石碑道:「是這個碑上面有的。」
長淵驚了驚,忙起身往石碑那方走去,圍著它看了一圈之後,神色變得困惑:「初時來的時候,此碑上並無字,現在竟不知不覺出現了這麼多……」
爾笙見長淵的表情凝肅,心裡有點慌:「這是很不好的事嗎?
長淵默了默,轉眼看向爾笙:「談不上好壞,可卻有蹊蹺,你且在這裡等我幾天,我去龍塚之中再看看。」
爾笙乖乖應了聲好。
等長淵進了龍塚之中後,爾笙便坐下來一遍又一遍寫著「長淵爾笙」這四個字,彷彿這樣寫寫,心裡就會舒服很多一樣。坐乏了,她又舞一會兒劍,累了又坐下來寫字,不知這樣重複了多少次,天色漸漸黑了下來。
爾笙倚著草堆,望著石碑正在發呆,忽然耳邊聽見一陣清脆的鈴音,叮叮鈴鈴,仿似從天邊傳來,悅耳非常。她尋著聲音的源頭望去,忽見天邊有一抹異色劃過,她正定睛打量,那抹身影倏地出現在了她能看清楚的視野之中。
是一個穿著鑲金邊的赤袍男子,他頭髮高高的束在頭上,打理得一絲不亂,他踏雲而來,看起來像是腳下只走了一步,其實瞬息千里,眨眼間便行至爾笙面前。
眼前這個男子看起來很是威嚴,爾笙心底不由生出一絲敬畏之感,除此之外竟還有點莫名的激動。但是激動什麼,她也說不清楚。
來人看了她一眼,張口便喚道:「司命。」
爾笙一呆,這是她第三次聽見這個名字,一次是在長淵的嘴裡,第二次是在那個怪人長安的嘴裡,第三次便是現在。難道在他們眼裡,她與那個叫司命的人如此相像麼?
「我叫爾笙。」她直視著那人褐色的瞳孔,說得堅定。
「怎樣都好。」那人行至爾笙身邊,上下打量了她幾眼,一聲冷哼,「你倒是個言出必行的人,果真幫到他了。」
爾笙雖不懂他在說什麼,但是心裡猛地生出一個心虛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的想往後退:「你是誰?」
「你上司,天帝。」他冷冷的說完這話,見爾笙一片茫然的神色,又小聲喃喃道,「……孟婆湯著實管用。」
「我不認識你。」
「你認識。」他霸道的說完這話,解下腰間繫著的一個有些殘損的鈴鐺,爾笙方才聽見的鈴聲便是這個東西發出來的。天帝將鈴鐺的繩子繫在了爾笙的手腕之上,不理會爾笙是否同意,一派上位者的作風,他道,「我此行不為其他,便是知會你一聲,你若要幫,我必定攔。你能助他破開萬天之墟的封印,我也能把他再塞回去。」
天帝目光冷冷的掃了一眼直插雲霄中的巨大石碑,眸光犀利的看見了上面凸顯出來的一個個「怨」字。
「你若是執迷不悟的想讓他得到什麼自由,那我便會讓他魂飛魄散,徹底的自由。」
爾笙聽得茫然,而心中的不安與害怕隨著他話的落音也變得越來越大。
「你說的他是誰?是長淵?你不准害他!誰都不許傷害長淵!」
天帝在爾笙頭上微微一拂,爾笙便覺得頭頓時猶如撕裂一般疼痛,她抱著腦袋滾在地上,痛得幾乎不能呼吸。
天帝眼中閃過一絲不忍:「司命,你不該逆改天命。你在人界的行蹤隱藏得很好,但是天網恢恢,你總是逃不過這一頓責罰的。」
爾笙此時覺得她討厭透了眼前這個人,他除了長得好看了一點,沒其他優點。說的話讓人半點不懂,還讓她痛得快死掉了,而他還在一旁做一副「我很想救你,但是我無能為力」的模樣。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扭曲的人……
其實爾笙不知道,她是司命的轉世,司命犯了事,連帶著轉世的她也必定要受到天庭的處罰,或一生聾啞,或身有頑疾無法治癒。但在之前,天界並沒有找到司命轉世的蹤影。直到今日,天帝才尋了過來。
天帝看著爾笙在地上掙扎,道:「那條龍若是真著緊你,看見你手上的鈴鐺自然知道該如何去做。」
「你……壞蛋。」
爾笙已經痛得神志模糊,天帝的面容在她眼前晃來晃去,一會兒變成三個,一會兒變成四個。
「我今日這些話,你定是聽不懂的。不過等有朝一日你歸位之後,我只希望你能放下這些執念,切莫入了魔障。」天帝轉身離開,爾笙眼前陣陣發黑,她只恍惚中聽見那人走之前說了這樣一句話:
「我素來不喜囚人自由,但我是天帝,有此上古預言,我不敢拿蒼生來賭。」
什麼上古預言,什麼天命,全是放屁。爾笙腦海中莫名的冒出這樣一句話,頭上的疼痛越發清晰起來,而她的神智也漸漸模糊,最後終是沉沉睡去。
爾笙再睜開眼睛時便看見了長淵。此時她正枕在長淵的腿上,他墨染的青絲隨意的垂下來,發端撓得爾笙臉頰有些癢。
「爾笙醒了。」長淵低下頭,摸了摸爾笙的頭髮,褐色的瞳孔似看著她,又似透過她看見了其他的東西。他沉默著沒說其他的話,即便遲鈍如爾笙,也看出來了,此時的長淵很不對勁。
「長淵。」爾笙一把拽住他垂下來的青絲,帶著三分害怕七分威脅的說,「你不准走,去哪兒都得帶上我!」
長淵被拽得抬不起頭,微微沉重的心思也被打亂,默默看了爾笙一會兒,才道:「爾笙,疼。」
能不疼嗎,她就拽那麼十幾根頭髮,再使點勁兒能把他的頭皮給揭下來。
爾笙放了手,心裡又害怕長淵跑掉,左右看看不知道該抓哪兒,索性直接坐起身來,一把揪住長淵的衣襟,將他拉到自己面前,緊緊的盯著他:「你不走我就不拽你。」
見爾笙一副要揍他的模樣,長淵哭笑不得:「好,我不走。」
爾笙這才稍稍放下心來,鬆了手替長淵理了理被抓皺的衣襟。手腕間的鈴鐺叮鈴叮鈴直響。長淵的眼眸垂下,盯著爾笙腕間的鈴鐺,若有所思的抿了抿唇:「爾笙……」
他剛一開口,爾笙忽然抓住腕間的鈴鐺死命的往下拽,但是天帝親自套上去的東西怎會被她這點蠻力拽下,腕間的皮都磨掉一層,那鈴鐺仍是好好的掛在她的手上。
長淵一聲歎息,握住了她的手:「不必如此。」
爾笙咬了咬唇:「那個人說你看見鈴鐺就會離開……」
「爾笙知道我曾被囚禁與一處暗無天日之地。」長淵握住爾笙的手,碰了碰她手腕間的鈴鐺,「那裡名為萬天之墟,乃是天地之間一處死寂之地。位於地之彼端,在深深的懸崖之下。此鈴乃是懸於懸崖邊上的神物,不管是有外人進去,亦或是裡面的人出來皆會驚動此鈴,上達天聽,彼時將會有天上的兵將來阻止外人進去,也阻止我出去。他們將此物帶在你手上,不過是想借此來示威罷了。想讓我知難,乖乖的回去。」
爾笙不解:「可是你已經出來了。」
「所以天上的兵將便來抓我了。」
爾笙大聲道:「可是你沒犯錯,不該被關在那種地方。」
「我是龍。」長淵的聲音帶著幾分自己也無法訴說的迷茫,「上古預言,這世間將會毀於神龍的利爪之下……我會毀了三界,屠了蒼生。」
「長淵不會!」爾笙立即反駁道,「你雖然不愛笑,但是看起來這麼呆傻溫和,怎麼會做出那種事。」
長淵聽罷這話怔愣了好久,最後才反應過來,爾笙這是在安慰他……儘管這話聽起來像是在罵人。
他微帶苦澀的彎了彎唇:「本來,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長淵抬眸望向巨大的龍塚,瞇眼一看,上面密密麻麻的『怨』字已經慢慢沿著石碑蔓延而上。他道:「爾笙,現在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東西了。」
爾笙總算是聽出了長淵話裡的不對勁,擔憂的問:「長淵,你在那個石碑裡看見什麼了?你家祖先現身找你談話了嗎?」
長淵又是一愣,斟酌了一會兒,點頭道:「算是……吧。」
爾笙了然,在她看來,遇見先祖的鬼魂是件大事情,無怪乎長淵的眼中有些失魂落魄的狼狽意味。
她安慰似的拍了拍長淵的肩:「只要他們沒有恐嚇你要帶你走,其他的都不算什麼大事。如果他們說要帶你走……唔,你就說你現在已經是我的人了,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讓他們來找我吧,我會幫你應付他們的。」
凝重的心情被爾笙故作世故的模樣逗樂了,他揉了揉爾笙額前的頭髮:「你說得對,生死之外無大事。擔憂焦躁什麼都不能改變。」
爾笙樂呵呵的抱住了長淵的胳膊:「那就沒事了,你在,我也在,你不走,我不走。」爾笙半點沒問長淵在石碑之中到底看見了些什麼,也不提自己在這裡碰見天帝后發生的那些事,連此時腦袋裡傳來的隱隱的疼痛都一併忽略掉了。
沒什麼比孤獨一個人更讓她害怕,只要長淵還在,什麼都是其次。
而長淵只是任由爾笙蹭著自己撒嬌,聽著她腕間叮鈴作響的鈴聲,垂了眼眸。
他想,上古預言是一回事,陪著爾笙護著她過完此生又是一回事。現在上古預言的事可以暫放一邊,當務之急是將天界派來捉他的人給解決掉。
長淵想的很簡單,他想和爾笙在一起,一起去看看這世間美好,去經歷經歷人情冷暖。但是他的願望有人不准……那麼只要把阻止這事的人狠揍一頓,打得他再沒了其他意見,這事兒就指定成了。
當然,這土匪的思想也是出自司命之口……
回龍谷久無人跡,空氣中就只有他與爾笙還有那個『追兵』的氣息。長淵在空氣中尋找著那人移動的痕跡,等到晚上,爾笙睡著之後,長淵便追著氣息,悄悄離開了。
長淵本以為在天亮之前他便能回到爾笙的身邊,他以為這不過是去對付一個小小的天界追兵。
等第二天爾笙醒來的時候,抬頭一望,除了一望無際的草原,她再沒看見長淵的身影。
「長淵……」
爾笙喚他的名字,一開口腦袋便撕裂一般的疼痛。然而此時心中的驚慌早已嚇得她顧不得去琢磨自己頭上的疼痛是怎麼回事。她來來回回圍著龍塚跑了好幾圈,一聲又一聲的叫著長淵的名字,忍著頭上愈發強烈的刺痛,最後終於認清了事實。
他走了。
長淵走了……
身子一軟,爾笙摔坐在地上,愣愣的望著高大而冰冷的龍塚。上面的龍還是像她第一眼看見他們時一眼,栩栩如生。
長淵……我頭痛。
很痛……
爾笙在回龍谷裡不閉眼的等了三天三夜,等到長淵為她破開的草根已經全部吃完。爾笙將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握著長淵留給她的一鱗劍,戴著兩顆磨白了的門牙,一腳深一腳淺的走過了回龍谷長長的沼澤一樣的草原。
她記得長淵與她說過,一直往太陽升起的地方走,能碰到回龍谷的結界,一鱗劍能劈開它。
摸到了封印,出谷之前爾笙回頭一望,遙遙的看見遠處佇立著的巨大石碑,整個回龍谷中一片死寂……
沉默的風輕輕刮,就像在爾笙的耳邊輕輕訴說著:
回龍谷,再無龍回。
爾笙摀住頭,那一瞬間頭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