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無極荒城

爾笙徑直摔入後山禁地的湖中,一潭刺骨冰涼的水頓時侵擾了她所有的感官。

腹中的絞痛在如此寒涼的水中似乎也輕了許多。爾笙不會泅水,自小便不會,此時被這突如其來的遭遇嚇得手忙腳亂,肌肉繃得死緊,然而她越是掙扎便嗆了越多的水,往湖底沉得也越快。

會死掉……爾笙想,左右拉不出東西遲早也得憋死,而今被這水憋死,倒也死得好看一點。

只是唯一的遺憾便是此生還未尋到長淵……不知長淵現在過得怎麼樣了,是不是還記得他有一個小媳婦,知不知道這個小媳婦一直在找他……

爾笙的意識越發模糊,但是身上的感官卻越來越清楚,她清晰的聽見四周水流的流動的聲響,感受到水流流向的逐漸變化,由最初的寂靜無波,然後慢慢旋轉得迅速。

「爾笙。」

誰在叫她?

聲色平淡而語氣卻是久違的溫柔。

「爾笙。」

是誰……

爾笙感覺自己背脊似乎觸到一塊堅硬的物體,似鐵似牆。忽然,這塊堅硬的東西馱著她開始慢慢移動起來,順著水流快速向上,然後衝出冰涼的湖水。

彼時孔美人正與仙尊在空中纏鬥得厲害,其實若單論法力孔美人卻還勝仙尊一兩層,但是方纔那霸道的兩記襲擊已傷了孔美人內息,他一運氣便覺得胸腔內隱隱作痛,根本無法使全力應付仙尊,偏偏這無方仙尊又是個出了名的狠角色,對付妖魔向來不會吝惜著靈力,處處皆是狠辣的殺招,孔美人忙於招架,處處落了下風。

他正恨得牙癢,忽覺下方有股莫名的氣息泛出,仔細一探,竟與方才偷襲他的那兩記法力極其相似,孔美人不由心生顧忌,慌忙接了仙尊一招,往下方看去。

仙尊自然也察覺到了同樣的氣息,他目光淡淡往無方後山一瞥,隨即眉頭微皺,眨眼間手中便凝出一柄透藍的長劍,更是氣勢洶洶的沖孔美人砍去,一副速戰速決的模樣。

孔美人被這突然的一劍砍得措手不及,狼狽躲過之後不由動了真怒:「與爾等玩笑,你還真當本王是好欺負的。」言罷,口中咒語低吟,一柄極為艷麗的折扇便握在手掌間,「本王且認真與你切磋切磋。」

無方的上空一時撞擊出各種顏色炫目的光,下方的弟子們看得皆是驚歎,唯有後山禁地一片死寂。

爾笙一臉慘白的被拖上湖邊,髮絲混亂的耷拉在臉上,顯得她更是狼狽,但是此時她對週遭變化已渾然不知。

一襲黑色長袍的男子以手覆在爾笙的腹部,微微用力,爾笙便吐出一口清水,接著嗆咳不斷,她迷迷糊糊的睜眼看了看眼前的男子,可是還沒看清容貌便又捂著肚子疼暈過去。

男子渾身也已濕透,探查到爾笙的脈搏依舊強健的跳動著,他長舒一口氣,在爾笙身邊坐了下來,然後用食指輕輕摸了摸爾笙緊皺的眉頭,沉默了半晌,有些心疼的問:「很痛麼?」

爾笙昏迷著自然不能答話,他便更是用力的想去抹平爾笙額頭上的褶皺。

上空的激烈打鬥仍在繼續,法術撞擊出的炫麗的光映入透亮的湖水之中,又反射過來,投進男子黑色的眼眸裡,澄淨的瞳中一絲金光一閃而過,黑衣男子的面目逐漸冷了下來:「何以……欺辱於你。」

爾笙嗆咳兩聲,恍惚中呢喃:「長淵……」

他目光漸漸柔和下來,伸手摸了摸爾笙的額頭:「待我且去幫你打那妖怪一頓,替你出出氣,可好?」言罷,長淵起身欲走,卻發現自己的衣袖被爾笙拽得死緊。

他不忍掰開爾笙的手,便也只好壓了心底的邪火,好脾氣的坐下來,只顧一動不動的瞅著爾笙,好似這樣瞅瞅爾笙便能很快醒來一般。

上方的鬥法愈發激烈,引得無方靈氣激盪,湖水無風自動,一些樹葉甚至被法術的餘威削了下來。

長淵卻不適時的將爾笙看呆了去,一如他這幾年時常做的那樣,爾笙靜靜打坐或者望著某個地方發呆時,他便也躲在角落悄悄的望著爾笙發呆。所以等他眨巴著眼回過神來時,才發祥空中那兩人已鬥得天上烏雲遍佈,仙山無方儼然一派妖山的光景。

長淵皺了皺眉,心道,此兩人皆是集道法之術大成者,如此鬥下去必定得傷了天地元氣。無方仙山靈氣四溢,若是山下鎮守著什麼上古的邪魔妖物……

他還未想完,大地猛的一震。

只見眼前的湖水一陣激盪,急速的旋轉起來,湖中心仿似有一個怪物,將水全都吸了進去。待湖水盡數乾涸之時,平坦的湖底露出一塊不知立了多少年的石碑,上面的硃砂字仿似是才用鮮血抹上去的一樣——

無極荒城。

三界外,上有萬天之墟,下有無極荒城。皆是無日月、無生靈的死寂之地。有進無出。

長淵見此碑,不由肅了面容。無極荒城,永囚大凶大惡之徒的蠻荒之地,它的入口竟是在無方麼……長淵想,難怪此處被無方立為禁地,這樣的地方,著實不該為人所知。

「唔……」

一聲呻吟自爾笙口中傳出,長淵回頭一看,卻見爾笙的面色竟比方才更白了三分。長淵心底不由起了驚慌,伸手一探,發現爾笙的臉如冰塊一般凍人。

「好痛……」爾笙全然無意識的呢喃,「肚子要爆掉了。」

長淵一聽此言,白了臉色。

此時,地面又是一陣劇烈的震動,此次並不如方纔那般震一下便停了,而是持續的顫動,仿似有什麼巨大的怪物要破土而出一般。

上方的仙尊與孔美人二人已停下了殊死決鬥,仙尊臉色鐵青,而孔美人的眼裡閃動著莫名的光芒,口中唸唸有詞的說著:「無極荒城……無極荒城竟在此地。」

空中一道晴雷劈下,接在寫有無極荒城四字的石碑之上,忽然間一扇碩大的城池臨空出現在閃電之後,巨大的黑色城門「吱呀」一聲響,對著爾笙所在的方向,緩緩開啟。

一絲詭異的風自城門中捲出,仿似一隻手抓住了爾笙便把她往城門中拖。

長淵下意識的抱住爾笙,與那股無名的力爭相對抗。

城門越開越大,拖住爾笙的力也越來越大,長淵黑眸之中閃現的金色也越來越重,爾笙額上的冷汗如雨下,翻來覆去只會淺淺的呢喃一個字「痛、痛。」

城門大開,城裡的世界被一片濃霧籠罩,什麼也看不清楚,只有一點紅色的影子在濃霧之中若隱若現。

仔細一看,才發現那竟是一個身著猩紅色大衣的女子在濃霧之中翩然而舞:「朝思暮念,問君胡不歸。」她邊舞邊唱,其聲幽怨淒哀,仿若地獄鎖魂的怨鬼,令聽者無不膽寒戰慄。

一舞將畢,女子淒然長歎:「君不歸,所為何,所為何?」

「爾笙。」女子幽幽喚道,「且回來吧。」

話音一落,長淵只覺懷中一空,爾笙已臨空被奪了過去,長淵眸色微沉,想也未想,跟著便也追了過去。

巨大的城門闔上,將兩人都關了進去,城池一如突然出現時那樣,瞬間便在空中消失的蹤跡,唯留下一個乾涸了的湖泊和石上血字更加鮮艷的石碑……

爾笙再次醒來的時候是在一片紅色的沙塵之中。她睜開眼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摸一鱗劍,將它好好的握在手中之後才開始想其他事情。

被灌了珠子,被拋進水裡……其他的爾笙便記不得了。她感覺腹中依舊在隱隱作痛,卻沒有初時那麼厲害了,爾笙甩了甩有些呆滯的腦袋,茫茫然的站起身來,往四週一看,皆是一片荒蕪的紅沙:「師父。」她弱弱的喚了一聲,沒有得到回答,她左右看了看來回踱了兩步,又喚道:「師父、師姐?」

紅色的沙塵瀰漫,爾笙走出去兩步便不知道自己方才是在那個位置了,一轉身便迷失了方向。

四周如死一般寂靜,空無得讓爾笙覺得可怕。

「有誰在嗎?」爾笙大喊,「師父、師姐、仙尊、孔美人!誰都好,有誰在嗎?」

回答她的依舊是無止境的風吹著沙,簌簌而過的蕭瑟之聲。

何曾有過如此處境,以往再是可悲,身邊也總是有人陪伴的,即便是無人陪伴,四周也總是有人氣的。爾笙本就最怕孤獨,此時留她一個人在這樣的地方,沒一會兒她便紅了眼眶,而她又明白哭不能解決任何事情,便又只能咬著唇強忍情緒。

左右摸不著頭緒,爾笙便隨便撿了一個方向便悶頭往那邊走去。她本想用御劍術,飛上天去,至少能看看這裡到底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但是咒語一念才發現自己內裡空空,靈力竟然全數不見了,

爾笙唯有在漫天飛舞的紅色風沙吃力行走,此處的沙地極為鬆軟,走一步便陷進去一步,一腳能沒入膝蓋深。爾笙幾乎是手腳並用的在向前行走。

不知走了多久,爾笙已累得滿頭大汗,抬頭一看,前方依舊只有紅色的沙塵。

一時她只覺無比洩氣,登時沒了繼續向前的意念,耷拉這腦袋,看著自己深深陷入黃沙中的雙腿,眼淚啪嗒啪嗒就掉了下來,她捂著隱隱作痛的肚子委屈的細聲喚著:「師父師姐不在,孔壞人也不在,長淵也不在……長淵不在這麼久……都跑哪兒逍遙去了。」

「自是嫌你麻煩,都獨自走了唄。」

一道不陰不陽的聲音不知從何方響起,刺得爾笙心中更是發酸。爾笙趕緊將淚抹了乾淨,在四處張望了一番,並沒有看見人影,她戒備道:「你是誰?」

「我?我不過是個幻影。」那人道,「爾笙,此生你注定是孤寡之命,沒人陪著你是正常的,這都是注定了的命運。」

「孤寡之命……」爾笙呆呆重複,「為什麼注定是我?我並沒有做錯什麼。」

「無錯也得受著,這便是命。」

「什麼狗屁!」爾笙罵道,「我活著便要按著自己的心意活,什麼命運,誰給我定的命運,那人憑什麼又來定我的命運?腦子被屎糊過了還是吃飽了撐得慌?」

那陰陽難辨的聲音一時沒了動靜,爾笙還在奇怪,忽聽前方驀地傳來一聲輕喚,用她日思夜想的聲音:

「爾笙。」

只一聲便叫爾笙徹底呆住,忘了反應。

黃沙之外隱隱透出那人的身影,爾笙不知從哪裡來的力氣,拔了腿,在一腳深一腳的沙地裡跑得飛快,直直奔著那人而去。她心中狂叫著那人的名字,但是到了嗓子眼反而被什麼東西梗住了一般,無論如何也吐不出隻字半語。

前面那人的身影越來越清楚。爾笙一邊跑著,眼眶像被硃砂畫過一般急速紅腫起來。

「長……」

她深吸一口氣,不管自己這一下喝進了多少黃沙,只想這一聲喊出他的名字,然後撲進他懷裡抱住他再也不鬆手。

但是世事難料,爾笙艱難的『跋涉』了如此長的路程,但是臨近長淵身邊的時候卻過於激動,功虧一簣的軟了腿,「啪嘰」一聲,難看的整個人撲在長淵身前,摔了滿身滿臉的沙。

爾笙抬起頭來,一臉的淚痕混著沙在她臉上劃出了一道道詭異至極的蜿蜒而下的黃色曲線:「長淵……」爾笙叫得委屈,嗓音已近沙啞得不可聽聞。

黑衣男子蹲下身來,耐心的替她抹乾淨了滿臉污漬,神色雖極是平靜,但眼眸中的溫柔卻是爾笙在其他人眼中從來沒有見到過的。

「怎生仍舊如此魯莽?」

爾笙蹭起身子來,老實不客氣的拽了長淵的衣袖,呼了鼻涕,然後蹭到長淵脖子邊,抱著他便不撒手了。

「長淵……」爾笙顫抖著唇喚著他的名字,眼淚鼻涕順著他的頸窩留到了衣服裡去,「我找了你好久,找了你好久!」

《司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