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不分方向的急行,直到行得雁回感覺內裡空虛,連御劍也開始搖搖欲墜的時候她才不得不停下來。
而這個時候她已經沒有讓自己穩穩落地的力氣了:「自己護好頭!」她喊著,一點沒減速的扎進了樹叢之中。
不知撞斷了多少樹枝後,才被一顆大樹攔下,然後從樹上一層層的摔了下來。
天曜要重一些,先「啪嘰」一下摔在地上,還不等他爬起,雁回又「啪嘰」一下砸在了天曜的肚子上。將他重新砸得躺了回去。
那把搶來的妖怪的劍則「唰」的一聲,插在了兩人身邊的土地裡。
林中鳥兒被雁回二人驚起,飛向天際,樹林中各種動物的叫聲一層接一層,不絕於耳。
雁回便隨著這些慌亂的動物叫聲趴在天曜身上笑了出來。她好似笑得萬般開心,從天曜身上翻下去,躺在地上雁回還在笑。
適時天已近黎明,天邊有微末的光芒破開了黑暗。
看見天快亮了,林中動物的聲音慢慢歇了下去,雁回的笑聲便也慢慢平息。
她望著天,好半晌沒說話。
最後卻是天曜主動打破了沉默:「你不是說要將我打暈了交出去邀功保命嗎?」
「我應該把你交出去的。」雁回這話說得低沉且略帶冷意,倒不像是在開玩笑。
天曜轉頭看了一眼她的側臉。雁回卻不任由他看,坐起身來,蜷了膝蓋,捏住還殘留在小腿裡的鐵鉤後端,她咬了咬牙,意圖將鐵鉤直接□□。
但見她的動作,天曜眉頭一皺,立即翻身坐起:「不行。」他打開了雁回握住鐵鉤的手,「這鉤有倒刺,你是想把整塊肉都撕下來嗎?」
雁回抬頭看他:「大方的人還在意這些細節,剛才不是讓我把腿砍斷嗎?」
「知道你不會砍。」天曜瞥了她一眼,站起身來,將落在一旁的劍撿了過來,「趴下,我幫你取。」
在這種事情上雁回倒也乾脆,逕直趴在地上也不看天曜一眼,任由他拿著把劍在她小腿上比劃。
撕開雁回的褲腳,天曜看見被鐵鉤勾住的地方已經血肉模糊了,天曜目光一轉,看著趴在地上的雁回頭也沒回一副任由他折騰的模樣,他垂了眼眸,下手極輕。
其實,是有愧疚的。
這個女孩並不欠他什麼,她與二十年前的事情也根本無關。但只因為她出現了,所以他便要將她纏住,幾次把她拖進危險之中。做這樣的事,他也是有愧疚的。
只是如今這份愧疚遠不足以動搖他的決心。不足以讓他放下他的「自私」,他自己也想擺脫掉這種狼狽苟活的境況。
所以即便讓雁回痛,那他也只能冷眼在旁邊看著,即便讓雁回傷,他也不能放手讓她走。
因為他也是在這世事浮沉當中掙扎偷生的……
卑微者。
劍下輕刺,巧勁一挑,只聽雁回忍痛的一聲悶哼,那鐵鉤便被天曜挑了出來。
雁回回頭一看,天曜將那混著血絲的鐵鉤扔到了一邊,道:「傷口不深,且沒傷到筋骨,沒有大礙。」他退到一邊,想去摘片樹葉擦手。
雁回卻一聲呵:「站住。」
天曜轉頭看她,雁回蹭了兩下,坐到天曜身邊,然後一下撕了天曜的衣擺。扯出布條給自己小腿包紮起來。
天曜眉梢微動:「你便不說一聲,就如此扯人衣擺?」
「你不說一聲就對我做的事情多了去了。」雁回抬頭嫌棄的瞟了他一眼,「沒見得我訓你啊。」
確實也是。
天曜便不再吭聲,轉身摘了幾片樹葉,又扯了幾個果子,回來遞給雁回:「再趕些路,待得靠近城鎮,妖怪們便不會如此猖狂了。」
雁回接了果子,飛快的啃完一個:「嗯,走吧。」
她撐起身子,一瘸一拐的走了兩步。卻見身邊沒人跟來,雁回轉頭一看,天曜只在身後看著她:「御劍術呢?」
雁回翻了個白眼:「如果還能御劍,我們會從上面摔下來嗎,你以為我不會直接趕到城鎮裡面去啊。」雁回一邊往前走一邊道,「內息耗完了,先找個靠近城鎮的地方歇歇,調理調理氣息吧。」
身後天曜的腳步聲大步邁了過來,雁回也沒在意,卻見天曜一步跨到了她身前,擋住她的路,然後背朝她蹲下了身:「上來。」
雁回有點愣神。
天曜側頭看她:「你這樣瘸著腿磨著走,趕到明天也走不出幾里路。上來。」
雁回一琢磨,覺得他說得在理,而且他主動提出要背她,有便宜為什麼不佔。雁回當即一蹦躂,跳上了天曜的背:「你要敢把我摔了我可是會發脾氣的啊。」
天曜懶得搭理她的閒話,背了她便往前走。
天曜的肩還不夠寬厚,但趴在上面不知為何雁回還覺得蠻踏實的,或許是他走路沉穩,每一步都踏得正,不偏不倚,若他只是個普通少年,若他再長大幾歲,應該是個傳統意義上很可靠的男人吧……
雁回腦袋搭在天曜肩頭上,眼睛隨著他步伐的頻率開始一眨一眨的要閉上。
適時天曜剛走上一個山頭,晨光破曉,雁回半夢半醒之間恍似看見了許多年前,凌霄帶她回辰星山的模樣。
她也是這樣趕了一夜的路,困得連走路都在打偏,但她害怕耽擱師父的行程,不敢說累,不敢言困,她努力睜著眼睛跟在凌霄身後走,走著走著世界就黑了下去。
等她再醒過來的時候,她就是這樣,趴在凌霄的後背上,看見辰星山的大門在她眼前打開,陽光自山門之後傾斜而下,光華刺目,將整個辰星山裡的亭台樓閣照得像畫中的仙境。
她不由自主的發出驚呼,呼聲傳入凌霄耳朵裡,凌霄微微側了頭,在她耳邊一聲帶著笑意道:
「雁回,從此以後這便是你家。」
那時凌霄語調,是她這輩子再難忘懷的溫柔。
那時的雁回覺得,她真是這世界上最幸運的孩子……
而現在,雁回不自覺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裡空空如也,除了回憶,那座山竟然什麼東西也沒有給她留下。
天曜不停歇的一直走到中午,終於看見了一條大路,路上雖沒有行人,但見路上還留有車轍的痕跡,想來此處是離城鎮不遠了。
天曜本想叫醒雁回,但聽得她呼吸聲「哼哧哼哧」的喘得正歡,他默了一瞬,便繼續的沉默趕路,沒多久便在路邊看見了一個破廟,天曜便將雁回帶到破廟之中,將她放下,然後轉身去廟外林子裡摘了一些野果充飢。
等他回來的時候,雁回還躺著沒醒,天曜本道是她昨夜累極了,睡不醒,但在她身邊坐了一會兒,天曜便覺得有點不對勁。
雁回的呼吸很快,額上有冷汗滲出,眼睛雖然閉著,但能看見她的眼珠在飛快的轉動。
天曜皺了皺眉頭:「雁回?」
雁回沒醒,但眼珠卻轉得更厲害了些。
天曜一思量,伸手晃了晃她:「醒過來。」
便是這一晃,如同紮了雁回一刀一樣,她猛地張開眼,一蹭就坐了起來,大口喘著氣,滿頭大汗跟不要錢一樣往下淌。她捂著心口,驚魂未定的抹了把汗。
天曜一直盯著她,見狀,疑惑道:「做惡夢?」
雁回搖了搖頭,又喘了一會兒才稍微安歇下來:「鬼壓床而已。」
聽得這三個字,天曜覺得新鮮:「鬼壓床?」
「經常有的事,習慣就好。」她雖這樣說著,但心裡還是有些打鼓。自打凌霄賜了她符之後,她便鮮少撞見鬼,也很少被鬼壓床了,這青天白日的,還能在睡夢中壓住她,看來不是個能輕易驅走的孤魂野鬼……
雁回抓了抓頭髮,覺得有點頭痛。
最近是犯太歲還是怎麼了,怎麼麻煩事麻煩人一個接一個的找上門……
「你乃修道之人,卻為何到現在還會被這類邪魅沾染?」
雁回一邊抹著冷汗一邊道:「我怎麼知道,打小就能撞見這些不乾淨的東西,尤其容易被它們纏上,後來修了仙也沒能改掉這毛病……」
雁回說罷,忽然摀住了自己心口,默了好一陣,她才抬頭看天曜:「之前你說,是你的護心鱗入了我的心房,才能保我活命至今吧。」
天曜點頭。
「我天生心臟又缺陷……我取了你的護心鱗我活不過十日……因為你我才活了下來,也就是說,我這條命,本來是早就應該消失的,我本來應該是個……死人……」雁回失神呢喃,「難怪難怪,難怪如此……」
不是她天賦異稟,而是她本來就該是它們的同類!
這個護心鱗,把她變成了半人半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