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主曾囑咐不得胡亂殺人……」
「他處自是不可,而擅闖禁地者,莫論因果,殺。」
「是……是,屬下謹記……」
「處理完此間事,自去懲戒堂領罰。」
他如今倒是威風,我心頭一聲冷哼,轉了轉脖子,捏了捏指骨,「卡卡」幾聲,將筋骨活動開了。
芷嫣在我背後盯著我:「你這是要做什麼?你不是說我回答了你的問題,就將身體還給我嗎?」她有點慌,興許是想到了我生前做的那些破事兒,「你,你打算食言嗎?」
我只瞇眼看著雨幕盡頭的道路,聽著腳步聲踏來:「你剛才不是問,是誰埋的我嗎?」我道,「你自己看吧。」
我話音一落,墨青一身黑袍,果然出現在了視線裡。
「是……是萬戮門主……厲塵瀾。」
哦,原來他叫厲塵瀾啊,我輕笑,老魔王之子,是應該姓厲沒錯。當初初遇,他死活不肯說自己的名字,還累得我費腦給他想了一個,現下想來,我真是被他從頭騙到尾呢。
「小姑娘。」我喚芷嫣,「你先前說,你想拜入萬戮門是吧。」
芷嫣愣愣的看著我:「是……是啊。」
「我有個簡單的法子。」我轉頭看她,歪著嘴角邪邪一笑,「我建萬戮門就立下的規矩,誰有本事殺了我,誰就有資格當下任門主。我琢磨著,你要報仇,進萬戮門當個小嘍嘍實在沒什麼意思。不如……」我笑得露出了虎牙,「我送你一步登天,你意下如何?」
「什麼叫……一步登天?」芷嫣顯得有點懵。
就是,讓你去當門主啊。
我在心裡答了她這句話,眸光隨即一涼,手腕一轉,地上的白水鑒心劍被我吸入掌中,我一抹劍身,除去水與泥,盯著瓢潑大雨那頭邁步踏來的墨青。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我腳下借力,騰身而起,長劍一揮,劍氣如虹,逕直殺向一襲黑袍的墨青。
「保護門主!」門徒們在後面喊,聲音未至,我劍氣先砍在了墨青身上。
只聽「光」的一聲響,仿似地面的一道閃電,摩擦出了雷動之聲,我在模糊的雨幕當中得意洋洋的翹著嘴角笑。芷嫣的身體裡,內息不夠,力量不足,但饒是一具根基再差的身體,讓我來玩,我也……
我也……
好像玩不怎麼轉。
劍氣的光華消失之後,墨青依舊長身靜立雨幕之中,他負手而立,一派宗師作風。我方纔那記劍氣,別說傷了他,連在他衣袍上切個縫……都沒有切出來。然而方纔那記劍氣,卻成功的讓他注意到了我。
隔得遠,我看不是很具體他的表情,可卻那麼明顯的感覺到,這個人,和之前站在我墳前時完全是兩回事。他眸中寒芒如星,殺氣冷然,與我認識的那個小醜八怪好像根本不是同一個人了一樣。
我有點失神,然而便在這失神的片刻墨青卻忽然動了。
沒有一點點防備,他就這樣一個閃身落至我身前,我只來得及看見他掌中金印一閃而過。
殺招!中則必死!
這念頭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我急中生智,拿著白水鑒心劍堪堪一擋,「啵」的一聲脆響,宛如水滴落入湖心,我卻被這股大力狠狠推了出去,撞破雨幕,飛了好遠,才落了地,骨碌碌的像糞球一樣,裹了一地的泥,最後撞上一塊石頭,勉強停住。
我「哇」的吐了口血出來。丟掉手中已經斷了的劍,狼狽趴在地上,吐了半天,沒喘過氣兒來。
這小醜八怪,現在……玩得,呵呵,很溜嘛。
「啊啊啊!」然而比我叫得撕心裂肺得多的,卻是那邊我碑前的芷嫣魂魄,「我要死了!」她驚慌失措,像鍋邊的螞蟻,圍著我的碑直轉,「我的身體我的身體!要死了!」
我咳了一聲,吐掉喉嚨裡的血:「死不了。」我瘖啞的說了這句話,一抬頭,看見已經閃身再次落到我身前的墨青臉上。
他臉上的墨痕不知已消失了多久,然而此時的他臉色看起來,竟比以前有墨痕的時候可怕千萬倍。
我心知,現在我和墨青之間,簡直有一萬個柳滄嶺的差距,可既然惹了他,那為今之計唯有……
認慫。
「少俠在上!」我喊了一聲,「小女子,甘拜下風!」
芷嫣在那邊喊:「死了死了,你們萬戮門的人,從來不留活口的,厲魔頭心狠手辣,你一定死了,我也一定死了,完了,沒法給我爹報仇了……」
她在那邊嘰嘰喳喳的嘀咕,除了我,即便連墨青也聽不到。我也知道,萬戮門的人,要是認個慫就打發了,那咱們當年,也混不成修魔道的第一大幫不是……
於是我賊兮兮的抬頭瞥了墨青一眼,打算揣摩揣摩他的心思,再隨機應個變。
可沒想到,我抬頭看到的卻是有些愣愣發怔的墨青。他看著我,卻又像是透過我在看別的東西。
反正我是搞不懂你們年輕人這種迷離眼神的,我只用看搞懂他現在不是太想殺我就可以了。
嗯,認慫有戲。
留下芷嫣的身體,報仇的機會還多得是。於是我堅定認慫不放鬆,徹底改變了送芷嫣一步登天的策略,我打算走個美妙的曲線救國。
「少俠!啊不是,那個……厲門主!小女子路……」我打住,咳了一聲,「路芷嫣。」
芷嫣的魂魄終於奮力從碑前飄了過來,她一邊抱怨鬼走路怎麼這麼慢,一邊說我:「我不姓路!」
誰管你姓什麼,平時自己名號說得太順口,差點說漏嘴,我能順口兜住已經很不錯了好不好。我不搭理她,自顧自的編:「我父親被鑒心門柳巍所害,我走投無路,一心前來投靠萬戮門,卻不想在山門前被那鑒心門弟子脅迫,截來此地,闖了禁地,實屬無心之過,還望門主海涵。」
我認錯服輸,誠懇至極。芷嫣在旁邊口瞪目呆的瞪著我:「路招搖……女魔頭……你……居然是這樣的魔頭」
哼,小丫頭片子,不懂事,能伸能屈才是成為魔頭的第一準則。我忍不住,悄悄白了飄過來的芷嫣一眼。卻就是甩白眼的這個時刻,墨青開口了:「一心投靠?」他踏上前一步,踩在已經斷裂的白水鑒心劍上,「劍招卻使得不錯。」
他語帶諷刺,提醒著我剛才一見面就對他刀劍相向的事實。
我眼珠一轉,笑道:「看見門主太過激動,便想與您切磋切磋,實不相瞞,不是我吹,憑我的本事,如今萬戮門中人,除了門主,私以為,再無人可收我為徒。」
我仰頭,帶著一嘴的血,滿身的泥,身形狼狽卻目光真誠的望他:「門主,我是想拜您為師啊!」
墨青垂頭看著我,眸光沉凝,一言不發。那種悠遠的神情又出現在了他的眼眸之中。
我依舊不懂,只能任由掉落成線的雨在我與他之間織出一層又一層的網,濕了我的發與臉一遍又一遍。
終於,他身形微微一動,這具身體是生是死,全然懸於他一念之間……
「呵!想拜門主為師!你這仙門的走狗,想得到美!」身後跟來的護衛驀地插了一句話出來,我眼神兒一轉,記住了這張塌鼻子小眼睛的臉,他說完話,腳步沒停,邁過墨青便提刀要來砍我。
哼,居然膽敢走在門主身前,不懂事!一看你丫在萬戮門裡就混不上高位。
我心裡正嫌棄著,果不其然,他大刀還沒抬到最高,整個人便被一道無形的力量一擊,一屁股墩兒摔在了泥地裡。墨青側了眼眸,目光寒涼:「誰給你的膽動手?」
「門……門主。」塌鼻子隨從連痛都不敢喊,立馬趴在地上跪好了,「門主方才不是說……擅闖禁地者,莫論因果,殺……嗎?」他渾身發抖,語調有點可憐委屈。
我作證,墨青方才確實也這樣說過。
不過,領導嘛!什麼叫領導!領導就是,說一的時候,你要說一,領導說不是一的時候,哪怕他前面剛說了一,你也不能提醒領導剛說了一。因為這會顯得領導非常的愚蠢,讓領導尤其的沒有面子。
畢竟我也是當過領導的人,我很能領會墨青現在作為門主,遇到一個愚蠢屬下那種尷尬的心情。
於是我善意的打了圓場:「我這不是擅闖呀!我這是被逼著闖的呀,不能殺我。」我一扭頭,指著那邊被我打暈過去的柳滄嶺道:「殺他,都是他的錯。」
「不行!」
芷嫣在旁邊叫了出來。
可除了我沒人聽得到一隻鬼的話,哪怕是拿到了萬鈞劍,修得這般厲害的墨青。
我瞥了芷嫣一眼,沒打算理她。這個鍋不讓柳滄嶺背,就沒人背了,我又不傻,當然優先保住芷嫣的身體,柳滄嶺死不死,和我又沒什麼關係。
我轉回目光,望向墨青,等待他來做決定。
而最終,墨青終是轉身走了,只留了一句話下來:「戲月峰,自去令人安排住宿。」
這便是同意讓我留下來了,然而收不收我當徒弟,殺不殺柳滄嶺卻是沒細說。只是在離開之前,他路過我的墓碑時,腳步微微一頓,稍動手指,一個閃爍著金光的結界在我墳上凝結而出,像撐了一把大傘,擋住了瓢潑而下的大雨。
我眉梢一挑。
他這是幾個意思?順手給個施捨嗎?
沒機會問,也無法去問,墨青的身影,便徹底隱沒在了雨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