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跟著我說。」我鎮定的與芷嫣道,「昨天又夢到路招搖了,她還是讓我給她燒紙,我去不了禁地,只好在此地將就。」
「我……我昨天又夢到路招搖,她讓我燒紙……我只好在這兒……將就。」一句話說的磕磕巴巴,但到好歹也是這個意思。
墨青盯著她,神情似在思量,可在我還沒咂摸出他在思量個什麼勁兒的時候,他已經轉了目光,看向旁邊燒了一車,還有一車的紙錢。
芷嫣尷尬的笑了笑:「呵呵,是有點多吧,我也沒辦法,她非要這麼多……」
「閉嘴,誰讓你說這麼多了!」我斥她。
裝神弄鬼這種事,最好的就是神神秘秘模模糊糊,讓人摸不清楚,搞不透徹,什麼都交代清楚了反而失了效果。
芷嫣被我喝了一句,立即咬住了嘴,滿臉委屈又懊惱。
正在我認為她錯了,她也認為她錯了的時候,一直冷著臉的墨青倏爾……好似……隱約發出了一聲輕笑,連嘴都沒張開,更像是從鼻腔裡輕輕發出來的一個笑聲。
「是她的作風。」
我微怔,抬頭望他,卻見他盯著燭與火光,黑瞳中映著火焰,他失神似的發了會兒呆,沒多久卻又暗淡了下去。
垂下的眼瞼,遮掩隱晦心思,情緒按捺不表。
這模樣……倒是真有幾分那日芷嫣與我說的……哀傷。
「呃……這兒還有香蠟紙燭,您……您要不也給她燒點?」芷嫣望著這樣的墨青,忽然抖著嗓,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我不要他燒。」
「她定是不愛見我給她上香。」
我與墨青幾乎同時說出這句話。
我看見跪在地上的芷嫣脖子扭了扭,仿似拼了命才忍住往我這邊張望的慾望。
我沒給芷嫣解釋緣由,墨青也沉默不再多言。只餘芷嫣跪在中間,如坐針氈一般的磨蹭來磨蹭去。
「那我……接著燒?」芷嫣仿似鼓起了所有勇氣,如此問了一句,也不知是在詢問我,還是在看墨青的意思。
墨青後退了兩步:「燒吧。」他後背輕輕倚靠在我對面的那棵樹上,正面面對著我,卻看不見我,只側頭盯著那越燒越艷麗的火,看著滿天飛舞的灰燼,不知在沉思些什麼。
紙錢燒完,墨青也如來時那般突然的離開了。甚至都沒有知會芷嫣一聲。
直到芷嫣看著最後的火星都滅掉了,她才跪著轉身,但見身後沒了人,這才「呼」的鬆了口氣,癱坐在地錘了錘腿:「你們兩個大魔王……我這是作什麼孽……」
「以後說話小心點。」我道,「你一燒紙錢他就來了,指不定時不時開千里眼望你呢。」
芷嫣聞言,渾身都僵住了。嘴唇緊閉著,一動不敢動。
「不過也別太怕,門主公事忙著呢。剛親自來過,現在估計沒空盯你。」我猜測:
「到厲塵瀾這個程度的魔修,身動如神動,心之所向,身之所往,想去哪兒不過是動個念頭的事。而昨天咱們你一言我一語的在那禁地裡聊了那麼久,他到子時才到。估計是正巧在那時掃了山谷一眼,瞅見了你,於是在下面人還沒稟報的情況下,就過來了。今天估計也是如此。碰巧看到罷了,不然等不了那麼久。」
芷嫣緩緩松下身體,小聲道:「那以後,我不是說什麼話做什麼事兒都得先給自己找個由頭?萬一被他看到了,我也好掰扯。」
「如果你這身體全部都給我了,也就沒那麼多事兒了。」我望了望天,「午時了,紙錢也燒完了,我回去歇著,等晚上再上你身。」
我想著,今晚應該先去亡魂鬼市才妥,若是芷嫣給我燒的錢到陰間賬上了,我買顆神行丸磕了,那就可以自己飄去藏書閣,犯不著去找墨青要許可,省得還惹他懷疑。
要勾引討好誰,一開始還是不去談條件,談要求,一心勾引,專注諂媚,讓人以為你是一門心思只喜歡他這個人,才是勾引的至上之道。
時值深夜。
戲月峰上一片寂靜,但外間還是有人出沒,修魔不比修仙,有的修行就得晚上才好練。我上了芷嫣的身,將芷嫣留在屋內,自己出了門去。
路上遇見人,不避不躲,由著他們鞠躬屈膝的和我一陣套近乎,我點頭示意,說出去散散步,他們都笑瞇瞇的目送我離去,隔老遠還能聽到他們喊我慢走。比起芷嫣之前與我形容的她的境地,可謂是雲泥之別。
我很得瑟。我路招搖果然是要做人才能做得有聲有色啊。
待到林中,我掐了個訣,眨眼便行至之前飄了三天才飄到的那個亡魂鬼市之地。
可是奇怪。而今我目光所及,只見一片陰森森的枯木樹林,並沒見到道路兩旁動作慢慢悠悠的鬼魂攤販,我轉了一圈,看這道路,覺得自己理當沒有走錯才是。
我摸著下巴琢磨了一下,隨即走到一旁坐下,讓上半身脫出芷嫣的身體,就在我魂魄離開芷嫣身體的那一瞬,眼前登時一亮,只見同一條道路之上,兩旁是鱗次櫛比的商舖,商舖前還有無數晃晃蕩蕩的攤販,寂靜卻詭異的繁華。
是鬼市沒錯。
我又往後倒了一下,入了芷嫣的身軀,果不其然,一上芷嫣的身,用她的眼睛看面前的道路,就什麼都沒有了。
難道,芷嫣這具身體,就只能見到我這一隻鬼?
我再次脫出她的身體,站起來,轉頭一看,只見她的身軀癱軟的靠在樹根上,芷嫣的魂魄也沒有自己飄過來。
看來,也只有太陽出來的時候,芷嫣才會自己回魂。我正思考著,後面倏爾有個女鬼飄過,晃晃蕩蕩的向芷嫣身體飄過去。
不好!萬一給她上了芷嫣的身……我腦海裡這個念頭還沒想完,那女鬼便穿過了芷嫣的身體,然後穿過芷嫣背後的大樹,繼續往前飄走了。
我又琢磨,難道,芷嫣這個身體,也就只有晚上的時候,我才能上她的身?是因為一個月前那個雷雨之夜,她一頭撞在我碑上,撞得頭破血流,所以和我有了特殊勾連嗎?
「喂。」我喊了一聲旁邊的一個鬼書生,他幽幽的轉過頭看我:「小……生……有……禮……」
「嗯,有禮你好,這兒有具空殼,你上去試試。」
「男……女……有……別……使……不……得。」
死了還這麼酸,我白他一眼,又抓了個旁邊拄著拐棍的老太太:「這兒有具空殼,你附身試試。」
老太太看了我一眼,癟著嘴問我:「姑娘你八字啊?我兒也死了,結個冥親啊?」
「……」
算了,我就不該和這些鬼說話……
我回頭看了芷嫣的身體一眼,心道,就放這兒吧,如果回來瞅不見了,那就是有別的人能穿,如果身軀還在,那就是只有我能穿。反正不管誰穿了,第二天早上芷嫣都能回魂,不怕丟。
我現在有錢了,先去整個神行丸,拾輟拾輟自己。
我開開心心的奔入了鬼市,左右看著,終是找到了賣神行丸的店舖。店門口站著一個一臉死白,喪眉搭眼的店小二,他攔了我一把,病怏怏的問我:「什麼名兒啊?」
「塵稷山路招搖。」
與上次回魂鋪外那個青面獠牙的看門鬼一樣,他掏了個鏡子出來,隨即與裡面一番對話,然後往前一站,把門擋住了:「不能進。」
我一愣:「為何?」
「你陰間錢不夠。」
我錯愕:「不夠?為什麼?我今天讓人給我燒了那麼多!」
「一個活人,一天只能給一隻鬼燒一千錢,多餘的不記賬,全部充公。」他懶洋洋的答了我一句:「你今天只讓一個人給你燒了吧,到賬一百錢。我們店,記賬一萬錢以上的,才給進。」
我覺得最近讓我想吐血的事情太多了點,一時間竟覺喉嚨有點幹,連血都沒了。
我揉著眉心緩了緩。
覺得自己算數好像有點不太好,且不論地府這個一人一天只能燒一千錢給一隻鬼的規矩有多麼的混賬,就說這一千錢,人家到賬有一千,為何我到賬卻是一百錢?我還待問,店小二便已經指了斜對面的一個店面道:「有疑問,自去找大陰地府錢鋪。」
我順著他的手指,轉頭一看,只見一個狹小的店舖上,歪歪扭扭掛著六個大字「大陰地府錢鋪」。
你們這是在騙鬼呢?
我飄到那錢鋪門口,見狹小櫃檯裡面坐了一隻乾瘦的小鬼,手指宛似枯竹,正辟里啪啦的打著算盤,他得空抬頭望了我一眼:「什麼名兒,辦什麼業務?」
「塵稷山路招搖……」我被這些鬼磨得沒了脾氣,「今天人給我兩大車錢,我只到賬一百。」
小鬼往旁邊豎著的一面大鏡子裡瞅了瞅:「路招搖是吧,唔,你生前有殺戮罪,妄言罪,欺詐罪……呃,罪名太多,不念了,每個罪名扣一成冥錢,本是扣完了沒有的,可因你也有救贖德,善行德,給你加了幾成,綜合算來七七八八,人給你燒一千錢,你拿到手得有一成。」
他說得快,我聽得含糊,最後自己捋了捋,大概也懂了,也就是說,地府這個錢鋪機構,是要根據不同的人生前做的不同的事來評判功德與罪惡。
若是犯罪,有活人燒來錢,就罰扣。若是行善,有活人燒來錢,就加成。說來說去,其實也就一個意思,那就是——
在地府要有錢,看的,其實是人品德行。
看給你燒錢的人的多少,看你生前行善功德的多少。
這我就懂了。為什麼我當鬼之後窮困潦倒,至此尷尬地步。那是因為我路招搖生前啥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人品德行。
我覺得鬼的世界,真是對我等生前橫行霸道禍亂世間的魔頭,充滿了歧視和惡意。
領悟了這個道理,我兀自思索了一番,用我現在這個魂魄之體,殺了閻王,推翻地府統治的可能性,然後覺得……還是老老實實回去找人給我燒錢吧。
我一邊往回飄,一邊懊惱,今天為什麼拒絕了墨青給我燒錢,他給我燒的話,那我現在好歹也有兩百錢了呀!蚊子雖小也是肉,不積少,哪可成多!
直至找到還躺在樹下的芷嫣身體,我又附上她的身,站起來拍拍屁股,心道:而今神行丸沒得磕了,看來,待會兒還得去會會墨青,要個入藏書閣的許可。
那麼問題來了,今晚,我到底要怎麼討好勾引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