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瞬行術帶來的短暫眩暈之後, 我鼻尖又嗅到了塵稷山上野花的芬芳, 耳邊喧囂退去, 所有的塵埃落定。
墨青帶著我與沈千錦一同落下。墨青仿似已經用光了所有的力氣, 連瞬行術也失了準頭, 這不知是落到了塵稷山上的哪一個山頭, 黑壓壓的一片, 寂靜得只有初夏的蟲鳴聲。
方一落地,墨青便單膝跪地,強自撐住了身體, 沒有倒下。而我則直接就地一滾,仰躺在了地上,旁邊的沈千錦堪堪站穩身子。
一時之間, 三人靜默無言, 我望著靜謐的夜空,方纔那被金光魔氣炸裂過的腦子終於慢慢安靜了下來。
然後逐漸找回了剛才那一瞬間好似丟掉了的理智, 我在想什麼?我讓墨青帶我走, 保護我, 愛著我……我……我什麼時候居然會想些這種亂七八糟情情愛愛的東西了。
我看著安靜的墨青, 心道, 是剛剛風太大,金光太耀目, 所以把我折騰傻了吧。
「此乃何處?」沈千錦似終於反應過來了似的,冷靜開口。
墨青沒有回答, 我艱難的抬起手, 晃了晃:「大概是在塵稷山……」我藉著星空辨別了方向,往我腦袋後面指了指,「我沒力氣了……你還能飛,就帶咱們去南山主山頭,找顧晗光給咱們三個病號看看……」
沈千錦聽聞此言,神色倏爾怔了一瞬:「顧晗光……」
哦,對,這名字是不是很熟悉啊,是你老情人呢。只可惜你都記不得了。
我捂著傷處,彎了唇角,不由得覺得有點期待,那從來給人一張臭臉的小屁孩,突然看見沈千錦出現在自己面前,表情會是怎樣的精彩呢……
沈千錦依我所言,將我與墨青用瞬行術帶到了顧晗光的山上小院裡。落在這裡,便嗅到了一股藥草味。
還沒做什麼動靜,顧晗光屋裡的燈便點亮了,房門被沒好氣的拉開,小孩身體的顧晗光披著雪貂走了出來,一臉的陰沉:「這才幾天,就來第二次,你們到底在折騰什……」話斷在一半。
我盤腿坐在地上,望著怔愣盯著沈千錦的顧晗光,跟他打招呼:「南山主,快來給咱們看看傷吧。」
我們三人,身上不是血就是土,除了墨青那一身黑袍看不出端倪以外,我與沈千錦的衣服都駭人的可怕。可若要真論起來,只怕墨青……
想到此處,我有些不想看戲了。
我轉頭瞅了墨青一眼,但見他一直微微垂著眉目,靜心凝神,手掌輕輕撫在心口之上,似在自行調息。
顧晗光盯著沈千錦,而沈千錦也有些好奇似的打量著他,畢竟在江湖之上,萬戮門的南山主,從未出現過,她記不得他以前的模樣,也不知道他現在如何,對於她而言,顧晗光只是一個陌生人。
「觀雨樓沈千錦,有禮了。」
她一開口,似刺得顧晗光回神了一般,他小小的身體微微往後退了一步,垂下頭,神色不明的「嗯」了一聲,我來不及顧及他的心情,便喚他道:「南山主。」我看了眼墨青,顧晗光接到我的眼神,便也順著往墨青那方一看。
只見他眉頭狠狠一皺,逕直走到墨青身邊,將他一打量,動了薄怒:「你比路招搖還能胡來!」
我在一旁沉默的中了一箭,沒有多嘴。
墨青似在努力壓抑疼痛,可出口的嗓音也依舊沙啞:「先給她包紮。」
「我不要緊。」我話音剛落,顧晗光便從懷中掏出兩個紙人,紙人落地便化作兩名少女,一左一右,分別將我與沈千錦扶著,往屋裡走,而顧晗光則拉著墨青,一個瞬行,不知去了哪裡。
我隨紙人回了房間,任由紙人將我肩頭衣裳褪下,我趴在床上,離了魂去。掙脫了芷嫣這負擔過重的身體,在屋子裡轉了一圈,然後往地下找去。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顧晗光在這院子下面還弄了個小小的煉丹房,十分安靜。
我穿了下去,果然在小小的煉丹房裡找到了顧晗光與墨青。
墨青盤腿坐著,顧晗光將他上半身的衣裳褪了,眉頭緊緊皺著,一副老成的模樣與他外觀極其不合,他沉聲問著:「厲塵瀾,你是嫌命太長嗎?」
我連忙飄到墨青背後,觸目一片血肉模糊,即便我見過那麼多的血腥殺戮,此時也不由得心頭一跳,咬緊了牙關。
墨青卻發出了一聲輕笑,像是根本都不覺得痛,反而還有幾分開心一樣:「不……這是頭一次感謝……餘生太長,才能等到今日。」
聽這話的意思,就是今天之前,都嫌命太長咯?
我不明白他的心思。顯然顧晗光也不明白,他氣得咬牙:「嫌餘生太長,就別來找我,你便該如路招搖那般,死得遠遠的,省得回來累我名聲。」話雖這樣說,可他手上金針卻落得奇快,漸漸的,那血流不止的傷口便慢慢停住了。
我卻在顧晗光後面狠狠踹了一腳他的屁股,可透明的腿卻直接從他身體裡穿了過去。現在打不到他,我便把怒火積在胸口,得!小子,你給我等著吧,看我回頭怎麼收拾你!
墨青卻像是根本沒聽到顧晗光的言語一眼,在他治療之中,疲憊的慢慢閉上了眼睛,只是到閉上前的最後一刻,他嘴角也都微微仰著淺薄的笑意。
像一個吃到糖的小孩,那麼心滿意足。
可……有什麼好心滿意足的呢。
明明傷得那麼重,明明……只是從錦州城裡逃出來,對他來說,根本什麼也沒得到啊……
可等到第二天,我就發現,我之前還是天真了點,因為墨青得到的東西,簡直不能更多!
我在顧晗光的側院裡,一邊聽著芷嫣回魂之後,痛得哀哀慘叫的聲音,一邊聽著前來尋找沈千錦的觀雨樓使者傳來的消息。
昨天夜裡,天尚未亮,沈千錦便把自己身在萬戮門的消息傳回了觀雨樓,觀雨樓立即派了人過來照料,使者也連夜帶來了仙門中的消息。
厲塵瀾昨夜獨闖錦州城,以萬鈞劍之威,獨自一人毀了錦州城御魔陣,觸發錦州地動,幾乎使鑒心門全滅的事已在一夜之間,數個時辰內,遍曉天下。
仙門魔道,無不驚駭。
這個消息的震撼力更甚於昨夜錦州城的地動山崩。
錦州城的御魔陣是仙門人的驕傲與信仰,是當年仙門擊退以我為首的魔道的標誌,它的象徵意義更比存在意義要大得多。
而這樣的陣法,在沒有絲毫前兆的情況下,被厲塵瀾一舉摧毀,還是打內裡突破,這無比往所有仙門之人戰慄,也讓別的尚未歸順萬戮門的魔道膽寒。
所以今天一大早已有許多未曾歸順萬戮門的魔道中人,宣佈要投入萬戮門門下。
我霎時便理解了昨天墨青嘴角的那個笑!原來如此啊!昨日一戰之後,只怕是他的魔王之位妥妥的坐穩了!就差一個封王大典了!
同時,仙門也認為這是一個信號,當年連路招搖舉大軍也無法攻破的錦州城,如今卻被厲塵瀾隻身攻破,可見而今厲塵瀾的實力更比當年的路招搖,要厲害許多。
我以魂魄之體聽到觀雨樓使者與沈千錦竊竊私語這句話的時候,我掀了桌子,雖然桌子跟昨夜的顧晗光一樣並沒有什麼反應。
墨青能破錦州城,也有我的功勞好不好!
我還拿六合劍召了一記天雷呢!
那城外還有個不知名的魔修來搗了一下亂,瞎幫了一個忙呢!你們這些傳消息的仙門中人!怎麼不把當時的事情給完整曝出來!你們這是有失偏頗!
雖然我承認……昨夜的墨青,確實是在場最帥的一個……
可那也不能忽略我的帥啊!
能召來天雷也是很厲害的好不!你們居然一句都不給我提!
但不管我怎麼憤怒和不甘,觀雨樓的使者也就如此將這些事報完了,沈千錦也是個不懂事的,都沒有幫被我附身的芷嫣掙個名聲。
「幾個仙門主張就昨夜錦州城一事,召集十大仙門掌門共商事宜,而今鑒心門主柳巍下落不明,樓主,前日你是受鑒心門之邀前往錦州,昨日錦州之難後,你卻身在萬戮門中,於各仙門,恐怕不好交代……」
沈千錦坐在椅子上,淡淡的押了口茶:「沒什麼不好交代的,各家掌門將時間定在多久?我這裡正有一事欲報予各掌門。」
「五日後,在仙台山。」
沈千錦點了頭,轉身去找芷嫣。開口第一句便是讓芷嫣隨她一起去仙台山,將柳巍所做的事報與眾仙門掌門知曉。
芷嫣沉凝片刻,轉頭瞅我,目光似在尋求意見。
我淡淡掃了她一眼,答道:
「這是你的身體,也是你的事情,你想去便去就是。只是我得提醒你,柳巍想復活的人不是別人,而是金仙洛明軒,那些仙門的老頭子不是個個都像你面前這個沈千錦一般明事理,好說話。搞不好,他們還要抓了你,一起去復活洛明軒就是了。唔,不過如果琴千弦在場的話,他約莫還是會護你的。」
芷嫣沉凝片刻,終是咬著牙禮貌拒絕道:「沈樓主,我如今已是入了魔道的人,仙門的會議,我便不去了,省得給你招惹流言蜚語。」
我挑了挑眉,看來,先前琴千弦選擇相信柳巍不信芷嫣,所以給芷嫣造成了不小的創傷呢,而今芷嫣也是不願意信他了。
沈千錦聞言,細細一想,也明白芷嫣的顧慮,倒是沒有強求。
見她們這裡沒事兒了,我正是打算去下面煉丹房看看墨青,卻見窗外有一隻黑色大|鳥一頭撞破了顧晗光這屋子的窗戶,蠻橫霸道的闖了進來。張著翅膀便落到了桌子上,
芷嫣被它嚇了一跳,卻見大鳥在屋子裡掃了一圈,朱紅的眼睛一下便盯住了坐在床上的芷嫣,「哇」的一聲怪叫,飛到她身上。
芷嫣一聲驚呼,旁邊沈千錦拔劍要斬,大|鳥卻自己從它的腳上啄下了一封書信,然後和來時一樣,大搖大擺的,從窗戶裡飛了出去。
芷嫣愣愣的看著被褥上黑色的鳥爪印,然後拾了信封,打開了來,我飄到芷嫣身後,將頭從她肩膀上探過去,與她一同看著那封狂草的書信,半分不講文法的寫著——
小美人兒,昨夜錦州城來得遲了,你可有受傷?厲塵瀾護不好你,不如來找我?
落款,姜武。
我看得撇嘴,昨天那道城外的魔氣,原來是這個傢伙來湊的熱鬧。
上次墨青沒把他打死,這是歇了些時日,又想出來江湖興風作浪了嗎?
真是年輕。
芷嫣卻看得皺了眉頭,將這狂草狠狠一揉,扔在地上:「這登徒子!」
剛罵了這話,將紙團丟到了門口,卻被一隻腳踩在了腳下,我的目光順著那隻腳往上一望,竟是面色還有幾分蒼白的墨青。
他掃了芷嫣一眼,芷嫣渾身一僵,凝在當場。
墨青面無表情的挪開目光,將地上的紙團撿了起來,隨手打開一看,他皺了眉頭,眸光一寒,那張被揉成了團的紙,霎時就被燒了個乾淨。
他走進屋來,外面院裡忽然想起了大|鳥的「啊啊」怪叫,我從被大|鳥撞破的窗戶往外一望,竟是那剛才威武霸道的黑鳥不知被什麼力量拖了回來,此刻被死死的壓在了地上,任它如何掙扎都飛不起來,隻狼狽的掙了一身的塵土。
墨青是……因為察覺到這隻鳥,所以才過來的嗎。
他往後一轉頭,暗羅衛霎時出現在他的身後,他冷聲下令:「丟進沸水裡,燙了拔毛,拿去江城售賣。」
江城原是姜武的落腳地……這是在給人示威呢……
「沈樓主。」外面的暗羅衛提著黑鳥走遠了去,墨青上前與沈千錦道,「借一步說話。」
嗯?這是傷還沒好,就開始有了新的謀劃了嗎?上次是聯合千塵閣在江州城拔了姜武的據點,這次是打算聯合觀雨樓做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