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周氏將她兒帶了過來, 我上下瞥了那書生一眼, 他對自己母親唯唯諾諾, 估計活著的時候便一直這般窩囊, 連現在死了也擺脫不了那身份。
周氏問他喜不喜歡我, 若是喜歡, 這事兒便定了, 就會拿我的生辰八字去寫紅書,結陰親,再給我聘禮。
我在在周氏的背後, 但見周氏問了那書生之後,書生怯懦又害羞的抬頭看了我一眼,本是嬌滴滴如大姑娘一般的羞澀眼神, 待得觸到我的目光時, 他渾身一怵。
我冷冰冰的盯著他,我在周氏身後張了嘴唇, 木著一張臉說出了沒有聲音的三個字:「說喜歡。」
那書生嚥了口口水:「喜喜喜……喜歡……」
周氏喜笑顏開, 打算牽我的手, 我卻躲開了, 轉身道:「走, 直接去寫紅書。」
周氏很開心:「你看你媳婦兒,還著急。」
她一路帶著兒子與我走著, 絮絮叨叨的說著他們家的過往,說他們生前是鄉里的富戶, 行善積德, 做了不少好事,唯一不好的就是孩子爹死得早,周氏辛苦拉扯兒子長大,終於考中了一個秀才,正是要去考舉的時候,山裡村子被一窩土匪搶了,母子兩雙雙亡命。
老太生前沒什麼別的願望,唯一不甘的就是自己兒子活著的時候沒來得及取個媳婦。於是一直在鬼市尋尋覓覓好些時日,挑八字,挑模樣,挑是否是處子,可憐又固執。
現在遇上我,周氏還在挑:「你就是活得太久了,出生年紀大了些,不過也沒關係,生前是修仙的吧,你們這些修仙人,救人多,殺人也多,不如我兒子福德厚……」
我盯了旁邊一點也不敢抬頭看我一眼的書生,窩囊成這個樣子,還談什麼福德。
我與他將紅書籤了,又與他們去了回魂鋪,到回魂鋪前,周氏將要抬腳進去的時候,倏爾問我:「我這兒只夠給你買一個時辰的還陽丹,你得先告訴我,你要還陽去做什麼?」
我面不改色心不跳的與她扯:「我生前有個門派,死得突然,沒來得及與手下的人做交代,現在我打算在地府成親,想回去做個了斷,順便告訴手底下的人,讓他們給我多少點紙來,以後我拿來照顧你和你兒子。你讓我在人間呆久點,我就能讓更多人幫我燒錢,燒多些。」
周氏聽罷:「那我給你買兩顆!」
她要進店,我跟隨在她身後,門口青面獠牙的鬼放周氏進去了,卻將我攔在門口,我沒動,周氏連忙回來解釋:「這是我兒媳婦。」
我這才在這對惡人充滿歧視的鬼市當中,第一次踏進了回魂鋪。
周氏與掌櫃的買來兩顆還陽丹,掌櫃的在那黑布後面說著:「還陽丹吃了只能還回自己的身體啊,是個什麼模樣有無皮肉那是你自己的問題,咱們只保證還陽不保證質量,骷髏骨架爬不起來,咱們概不負責啊。埋在土裡棺材蓋得緊出不去,咱們也不管啊,時間一到,不管穿著身體去了哪裡,身體消失,自行返回原處,魂歸鬼市繼續當鬼啊。」
我覺得這鬼市賣得最貴的東西,大概也是他們最不負責任的一個商品了……
不過沒關係,我說了,哪怕是枯骨一副,我也要爬起來去殺了洛明軒。
沒等出回魂鋪,不管周氏還在與我說什麼話,我一仰頭,兩顆還陽丹便吞進了肚子裡。
霎時,頭腦眩暈,面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周氏的聲音在我耳邊變成了聲聲嗡鳴,她似在吵著鬧著嫌我吃得太過著急。
胸口陡然升騰起一股撕裂我魂魄的疼痛,撕心裂肺,更比我生前所受的任何傷痛都要難以忍耐。
我緊咬牙關,在渾身到底顫抖抽搐的時候,我腦子裡只想到了一件事——希望那個小醜八怪沒有把我的棺材釘得太緊。
要這次還陽了卻沒從棺材裡爬出去,那才是鬧了個天大的笑話。
「轟」一聲轟鳴,如腦中整個世界都炸開了一樣,我眼前陷入一片黑暗當中。
仿似我的五感在這一瞬間都消失了,我所有的意識都不復存在,身體猶如漂浮在虛空之中,沉沉浮浮……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我終於慢慢的能感覺到天與地的存在,感覺到自己身體有了重量,感覺到了空氣中的絲絲涼意,還慢慢嗅到了飄進我鼻腔裡的味道。
不是泥土的腥味,而是一種微妙的清甜的味道……
我猛地睜開眼睛,所有的黑暗盡數退去,鬼市的陰沉盡數被我拋在腦後,觸目是一片白茫茫的冰雪世界,風雪化作冰柱從天頂上懸吊而下。
我深深呼吸了一口氣,只覺後背一空,我驀地從牆上掉了下來,四肢無力的摔在地上。
我喘息了片刻,看著地上的手,我抬起一隻手,轉動過來,看了看掌心的紋路,審了審我的膚色。是……是我的身體。
是我路招搖,用以威懾天下仙魔的那個身軀。
我沒有化為枯骨!
我一轉頭,但見我背後是一面透骨寒涼的冰牆,冰牆上有一個人形的凹陷,我方纔,便是在那牆上?或者說……牆裡?
我愕然,且有些懵懂。
怎麼回事?
我不是被墨青埋在塵稷山禁地裡的那個青草墳頭之下嗎?我不是在那個墳頭之上飄了整整五年嗎?可為什麼現在我的身體卻會在這裡?
沒有化為枯骨,沒有絲毫腐爛……
我在哪兒,這是哪兒,又是誰將我的身體放在了這兒?為什麼放在這兒?怎麼放在這兒的?
我到底……
死沒死?
無數問題蜂擁而出,我往後一坐,冰涼透骨的寒冷霎時從皮肉傳至我的大腦,讓我冷靜下來。
不,現在不是思考這些事的時候!
我只有兩個時辰,不管那些問題的答案是怎樣的,我現在只有唯一的一件事情要做——讓洛明軒繼續他的沉睡。
等將洛明軒再次封印,我這身體的這些問題,我便慢慢來探。
我站起了身,握了握拳頭,這是我的身體,我熟悉我身體裡的每一寸經脈,我的氣息,我的血液,我的力量,我所有的驕傲與自豪。
我還穿著當年萬戮門的那一套衣裳,在劍塚之時穿的那身張揚的黑紅相間的衣袍,我振掉肩上的霜,轉了轉脖子。歪著唇角遏制不住的一笑。
面前的冰凌照出了我的模樣,黑髮,黑瞳,週身魔氣四溢,我咬破手指,讓嘴唇染上觸目驚心的紅。
我是魔啊。
讓人聞風喪膽的魔頭路招搖,我已有好久……都沒活動筋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