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青盯著我, 便由著我這般尷尬的笑著, 一臉的凝肅看得我有幾分緊張。
可沒緊張一會兒, 我心頭便湧出了一股「我為什麼要這麼緊張」的反抗勁兒。我一清嗓子, 咳了一聲道:「陰間賬上沒錢, 所以找人借了點, 可那邊借錢有點麻煩, 於是就隨便撿了個人成了個親,找他拿點用度接濟一下……」
「路招搖!你……」他聲音又低又沉,這般連名帶姓的將我一喚, 一時間竟讓我臉皮一緊,有一種小時候闖了禍被姥爺呵斥的感覺。
這種感覺來得突然,讓我有瞬間的緊張後, 又隨即轉出了幾分遙遠的被管教著, 關心著,特殊的約束感。而這種約束感, 通常都伴隨著一股安全感。
被人保護著的, 佔有著的安全感。
墨青控制了一下情緒, 似有幾分咬牙切齒的低聲道:「你該打。」
生氣, 卻又無奈。
因為他捨不得打我。
我轉頭看了他一眼, 拍了拍他的胸膛:「好了好了,我這不是在你這兒拿了錢就去把他的事情了結了麼。不要氣了, 我是喜歡你的。」
咦……好像我說這話的言詞與調調像極了俗世裡某類男人,但墨青聽到我說「喜歡」這兩個字後, 還是忍不住微微動了眸光。
我細細觀察著他的神色, 見他眼裡的火已經褪得差不多了,我便捏了他的下巴,笑他:「哎喲,我就喜歡你這股醋勁兒,酸酸的,嗅一嗅便覺得誘人,快讓我嘗嘗。」我湊上前去要吻他。
繃著一張臉的墨青終是抵不住了一樣,哭笑不得的一扭頭,似極為無奈,而正是在我玩得開心之際,倏爾心臟猛地傳來一陣緊縮的刺痛感。
我捏住他下巴的手一個沒忍住,微微使了點力,唇角也立即抿了起來,壓住險些溢出口中的悶哼。
「怎麼了?」
墨青立即察覺到了我的變化,我轉頭看他,方才好不容易才將疼痛與憂心從他的眼底抹去,現在又重新讓他鎖緊了眉頭。
「我沒……唔……」心臟傳來更劇烈的疼痛,我一時沒收住口,哼了出來,身子也猛地往下一滑,堪堪被墨青的手摟住。
「招搖?」他喚我的名字,聲線繃得極緊。
又讓小醜八怪心疼了……
在第三次劇痛傳來的時候,我的魂體猛地被撞出了芷嫣的身體,我飄了出來,卻聽身後芷嫣身體立即一聲大大的抽氣聲。
我一轉頭,但見芷嫣又睜了眼,她看見面前的墨青,立即雙手一伸,猛地將墨青推開,墨青也順勢放手,將她扔在了地上。
「哎喲!」芷嫣一聲呼疼,墨青在一旁,將驚惶與不安盡數壓在眼底,深藏於心,他冷眼看著芷嫣,問:「她呢?」
聽得墨青問她,芷嫣嚇得連痛也不叫了,連忙正襟危坐的跪在地上,往旁邊瞅了我一眼,又瞅了瞅外面的天色:」我……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這個點就回魂了啊……」
我往外面一看,隱約了悟——是子時過了。
看來,我如今這吞了兩顆還陽丹的魂魄,已經只能勉強使用芷嫣的身體一個時辰了。
「她呢?」墨青語調冰涼的又重複了一遍問題。
「在……在這兒呢……」芷嫣指了指我。
然而墨青並見不著我,可聽到她的回答,知道我還在,他的神色便也不再似方纔那般駭人:「為何會突然如此?」我知道墨青這問題是在問我。
芷嫣便也巴巴的將我望著。
我看她:「我先前不是與你說過緣由麼,你解釋給他聽啊。」
「哦……」她這才想起來我與墨青之間交流需要靠她一樣,眨巴著眼回想了一會兒,「大魔王好像說是因為吃了一些鬼市的東西,所以導致魂體比以前虛弱了些……是吧?」
我點頭:「上你的身,以後大概只能在子時上了。」
「以後只能子時上我的身。」她規規矩矩的翻譯了我的話,在墨青面前,嚇得不敢多說一句。
墨青聞言皺眉:「她的身體呢?在人世何處?」
我答:「這要問琴千弦。」
「問琴千……咦?」芷嫣抬頭望我,「我大伯父?」
「對,你大伯父。」我道,「當年便是他將我的身體從劍塚帶走,不知道藏在了哪個冰雪洞窟裡,將我的身體給嵌在了冰牆之上。」
這個回答讓芷嫣驚得忘了墨青的存在:「我大伯父為什麼要藏你的身體?」
我瞥了她一眼:「癖好?」
芷嫣嘟囔了一句:「難道是因為當年的心魔?」她眸光一轉,觸到旁邊墨青帶著探究的眼神,又規規矩矩的跪坐好了,道,「當年雖然我沒見過,但隱約知道我大伯父因萬戮門的路招搖而生了幾分心魔的。他素來壓抑自己,並無人知曉他的心魔到底處置得如何,可我爹前幾年去見他,回來與我頗為感慨的說過,他終將心魔拔除了。」
我摸著下巴問她:「這個幾年前到底是幾年?」
「約莫三四年前。」
在我「死」之後的事。也就是說,在那個時間之前,琴瑜是知道琴千弦的心魔一直在身的。
「琴千弦偷我身體難道是為了拔除心魔?」
芷嫣將我的懷疑告訴了墨青。墨青沉默片刻,喚來了暗羅衛:「絮織與琴千弦現如今在何處?」
「仙台山之後,東山主帶走千塵閣主,屬下等前往事先約定之處接應,可並未等得東山主前來,在周圍搜許久,也未見兩人蹤影,而今依舊在尋找之中。」
墨青問:「約定之處在哪兒?」
「仙魔交匯之地,江城向仙門方向三十里地外的素山。」
素山……那處離千塵閣不遠,照理說琴千弦應該十分熟悉,不會走丟啊。
「素山之外陣法很多的……」芷嫣小聲嘀咕了一句,「我見那日我大伯父好似受了傷,東山主……唔,不拘小節?他們會不會不小心走到陣法裡面去了?」
若是如此,那倒麻煩。
術法雖對十七沒什麼作用,陣中火焰冰雪也都傷不了她,可若是個迷陣,那就苦了,她可沒有看穿陣眼的本事。而琴千弦雖對陣法極為有研究,但他受了傷,要一眼看穿陣眼,只怕也是不容易。
這麼久沒出來,不知在裡面遇到了什麼麻煩。
而這最麻煩的,還是外面的人無法幫他們,因為根本不知道他們到底掉進了哪個陣法當中。
琴千弦可不能死,我的身體全仰賴著他呢。
「素山離千塵閣極盡,他們必對山裡陣法有所研究,你速去與千塵閣之人聯繫,讓他們一同遣人去素山尋找。琴千弦乃他們閣主,必定不會視而不見。」墨青下了令。
暗羅衛抱拳,一聲「得令」迅速消失身影。
屋裡沉靜下來,只剩芷嫣耷著腦袋靜靜與墨青待在一處,互不說話,場面尷尬。
「你回去吧。」墨青開口,芷嫣如獲大赦,連忙站起身,拍拍衣服便往後面的濯塵殿跑,臨出門了,還是在門口扭捏了一下道,「大魔王就在你身邊兒的,她沒走。」
我嫌她:「就你話多。」
芷嫣這才提著衣服跑了。
我轉頭看墨青,但見他隻身站在空蕩蕩的殿中,身影竟顯得格外孤單。他往書桌的方向走去,上面已經累了許多文件,他如往常一樣,在書桌前站定,隨即開始批改文件。
我站在他書桌對面,趴在他桌上看他。倏爾聽到他一聲輕喚:「招搖,我看不見你,可我知道你在這兒,便足夠心安。」
他怕我擔心麼?
我穿過書桌,飄到他身前,又偷偷的吻了他的唇。
他身形微微一頓,隨即眸光一柔,沒多言語,只是繼續自己的工作。
還是能有點感覺的吧,至少會微微的有一點涼意。
那如果這樣的話……我飄上他的背,從後面將他脖子抱住,他沒什麼感覺,我把臉湊在他耳邊道:「就算找不回身體,以後我也做你的背後靈好了。」
我掛在他身上,到第二天天亮了,我覺得陽光比先前刺眼多了,便躲在屋裡不出去。
墨青一晚上批完了桌子上的所有文書,又寫了張紙,喚來了暗羅衛衛長:「門主令。」
暗羅衛衛長聞言一凜,極為恭敬的接過了墨青手中的令,靜心一讀,眸中起了幾分迷茫和錯愕:「燒……紙?」
聽到這兩個字,因為陽光而有些頭暈目眩的我立即來了精神。我飄到暗羅衛身後與他一同往紙上望。果然是門主令!令全門燒紙三天,每人每天各一千錢,北山部下燒給曹寧,其餘山主部下盡數燒給路招搖。
啊!我夢寐以求的門主令!
我蹦起來去抱墨青,可手臂從他身體裡穿過去了,這並沒有關係,一點也不影響我的喜悅。
我隔不了多久就能去把綠書寫了,鬼市的那些好玩的藥丸雖然不能再吃了,可我可以把錢都花去大陰地府錢鋪看過往啊!
就反反覆覆的看那山門前的一段!
來來回回的看,仔細的看,挑毛病,等以後找回身體來了,再把這些沒做好的部分通通給找補回去。
啊,對,還可以幫子游,幫他看過去,一直看一直看,看到他都不會忘記那些過去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