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我五指收攏的這一瞬間, 姜武脖子上倏爾紅光一閃, 卻又是學著琴千弦那樣弄了個護體結界出來, 擋住了我的利爪。
他嘴角咧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那你便隨我一起下去吧。」
言罷, 他的手不知在床榻邊碰到了什麼開關, 陡然間, 床榻猛地往下一陷, 失重感來得突然,姜武的身體在我手下一個瞬行,霎時消失。
我以法力令自己漂浮與空中。待見得四周景色, 一時驚愕得忘了言語。
這關押我的床榻之下,竟是一個百丈深的巨大黑洞。這黑洞最底不知藏了什麼東西,在忽閃忽閃的發著光, 其光最盛之際, 能將整個百丈深的洞穴照亮。
在光芒照亮崖壁的時候,卻見崖壁之上盡數是刻得密密麻麻的咒文, 卻因為年代久遠而顯得有些模糊。
可我卻識得這些咒文……
小時候, 姥爺告訴過我在族人還多的時候, 每年都要舉行祭祀, 祭祀上, 每人便要畫此符貼於山間崖壁之上。
而後來,族人都相繼消失, 只餘我與我姥爺守在山旮旯裡,人少, 祭祀自然也是懶得辦了, 只是每年姥爺也還有習慣,到祭祀那一天的時候,便會畫一張符,貼到崖壁上,說是以前傳下來的習俗……避邪。
我長大了懶得學畫符,認為對自己修為沒什麼作用,姥爺便也沒勉強我,可看了那麼多遍,這符我不會不認識。
卻原來,在我故鄉的地底之下,竟有這麼大一個地方,刻著如此多的同樣的符咒,這到底是何人所為,這符咒到底又是什麼意思?
我皺了眉頭:「這是什麼地方?」我剛問了這一句,忽聽得旁邊有人在吼:「啊!門主!門主!」
竟然是十七的聲音。
我尋聲望去,卻是天頂之上吊著一個大鐵籠,十七被人用鐵鏈綁在裡面,五花大綁,活生生包成了一個粽子。她在裡面掙扎磨蹭,弄得鐵鏈鐵牢一陣碰撞,稀里嘩啦的響,而在她旁邊,另一個鐵牢裡捆著的卻是正在打坐的琴千弦,相比十七,他身上的枷鎖就要少多了。
也能想得通……琴千弦受傷虛弱,只要一個結界就能解決了,十七這神奇體制……也只有用這種辦法才能對付。
她聲音喊得大,將旁邊的琴千弦吵醒過來,他一睜眉眼,眸光淡淡的盯向我,即便身陷囹圄,也依舊是那副菩薩慈悲卻又淡漠的模樣。
嗯……十七去救琴千弦,卻是一起被抓了嗎……
地底光華又是一轉,這一次,光芒極亮,讓我看到了十七與琴千弦背後,還零零散散的吊著許多牢籠,大概一數,竟然不下二十來個,裡面或是關的暗羅衛,或是關的千塵閣的弟子,連林子豫也在裡面……
他望著我,靜默不言。
他們每人身上皆是負傷,有的一直躺在牢籠裡,連站也站不起來。
東山主,暗羅衛長,還有我這個前門主都盡數被抓,哪怕現在這些被困住的暗羅衛前不久還和我打過架,可他們也依舊是萬戮門的人,也是萬戮門的臉面,他們犯了叛教之罪,要罰也該由墨青來罰,而不是被囚禁在此!
我萬戮門立派以來,還從沒在哪個人手上吃這麼大的虧,小紅毛你很是能幹嘛!
「姜武。」我冷聲喚他的名字,「你到底意欲何為?」
姜武在我身前顯身,斜斜飄在空中,抱著手笑:「不過是打算讓你看看,我抓了你多少軟肋,然後讓你決定,你以後對我的態度。」
我瞇起了眼:「你威脅我?」我說話的時候,十七就已經在那籠子裡罵開了,「呸!你個騷包大紅毛!不要臉!」
姜武往我身後一瞥,盯住十七,那眼神間是一道法力蕩了過去。我半點不緊張也不擋,任由姜武那法力打在十七身上,然後接著聽十七罵:「哼!給爺爺撓癢癢呢!再來啊!不怕你!」
整個洞穴裡全是十七吵吵鬧鬧的叫囂聲,罵得剛才即便和我動手也沒黑臉的姜武,陰沉了臉色,我揉了揉眉心。但見姜武手一動,卻是要拔劍出鞘了。
我眉目一凝,正想要十七安靜,而這時她旁邊籠子裡的琴千弦卻開了口:「十七姑娘。」他輕輕喚了一聲,竟是沒再稱十七為東山主了。
十七雖有不滿,可還是微微一哼,止住了口,只是那眼神兒,盯著姜武,依舊十分仇視。
大概現在開籠子放她出來,她真的會拿牙咬姜武吧……
我望回姜武:「你以為拿他們能威脅我?」
「不知道。」姜武無所謂的撇了一下嘴,「試試吧。」言罷,他一擺手,頭頂上那入口處躍下來一人,是方纔他以魔氣凝成的小短毛傀儡,只見那小短毛不知在天頂上觸碰了什麼機關,牽引著牢籠的鎖鏈猛地脫落,後面一名被囚在牢籠中的暗羅衛伴隨著牢籠一同落下百丈深淵。
他沒有叫,因為暗羅衛本來就受過訓練,在任何酷刑之下,都不會面露驚恐。
也正因為如此,他的消失只是深淵之下的一聲沉悶的撞擊聲,還有同時在地底激起的一道極其刺目的光。
洞穴之中霎時如死般沉寂。
「王八蛋!」十七怒叱出聲。
姜武卻沒有理她,只是靜靜的看著我,像是頗覺有趣的研究著我的神色:「能威脅你嗎?」在他眼中,殺人本來也就是那麼容易的一件事。他在空中飄著,離我更近了一點,「路招搖,你可知,我現在已經感受到了你的滔天之怒?」
「那還說什麼廢話?」我眼眸一凝,直勾勾的瞪向他,「拿命賠吧。」
言罷,我以魔氣凝了一把長劍,劍刃徑直劃過掌心,取血為祭,縛咒於刃,一劍斬向姜武,他笑著側身避過,與先前和我過招一般,像是在逗弄我。
可惜,我現在已經不是在應付他了。
劍刃殺氣與姜武擦肩而過之後,臨空折返,殺來一個回馬槍,姜武眸光一動,嘴角的笑退了一分,拔劍出鞘,堪堪將那折回來的劍氣一擋,我絲毫不給他停歇的空隙,瞬行而上,從他後背而去,直取他項上人頭,姜武此時八面劍正與那劍氣抗衡,我自他身後殺來,他背後護體結界一閃,欲擋住我的劍刃。
我心頭冷哼,先前沒有下狠力,倒是給你臉了,真以為你這破結界,我斬不破麼?
我一劍刺上,抵住他的後背上的護體結界,一聲低喝,灌入週身法力,不帶花招,沒有巧勁兒,就是這般硬碰硬的迎面幹上,愣生生的讓劍尖擠破他的紅光。
只聽「卡」的一聲脆響。
姜武微微一轉頭,我已一劍刺入他的背心。他欲施瞬行術暫離我身邊,我立時甩了個結界,蕩出自身方圓三丈。
姜武被我的結界攔了個措手不及,瞬行還未離開我身邊三丈,便被我的結界攔住了去路。這般片刻時間,饒是他結界術再厲害,也沒法瞬間解開。
我一笑:「你以為就你會用結界嗎?」不給他說話的時間,我提劍而去,一劍斬下,他被我逼得有些狼狽的往旁邊一退,可我的劍刃還是削掉了他鬢角的長髮連帶著在他臉上畫出一條血痕。
姜武眸光一緊:「路招搖……」
我瞬行術閃過,落在姜武背後,將他脖子一抓,一劍比上他的頸項:「你入江湖年歲少,沒有前輩教你,今日我便給你補上一句俗語——仙魔兩道盡可狂,切莫招惹路招搖。」
言罷,我劍刃毫不吝惜的在姜武頸項上一割,刃口沒入皮下一分,登時姜武頸項中的鮮血不住流下。他週身法力一蕩欲將我推開,我咬牙,死死抗住這壓力,將劍刃往他頸項裡切去。
而便在此時,天頂之上,鐵鏈的動靜一陣亂響,我沒有轉頭,神識卻探得竟是那上面的小短毛傀儡將所有人的鐵鏈都盡數解開,二十餘個牢籠一同往下墜落。
暗羅衛與千塵閣的人皆是靜默,無人發出一點驚恐的呼叫,只有十七的呵斥:「我變成鬼也不放過你們!」
我就咬緊牙關,腦中一陣掙扎,終究是放了姜武,不再與他糾纏,瞬行至深淵底部,恰巧落在那散發著光芒的一個巨型圓盤之上,我傾注全身法力,一聲低喝,在深淵底部以法力托起了二十來個墜落的鐵籠。
便在即將把他們都安然放置於地的同時,我只手撐天,將他們拖住,另一隻手將手中魔氣凝成的劍一轉,逕直插入那發光的圓盤之中。
這是我的故鄉,墨青先前被封印在此,我族人每年都要祭祀畫符,那些符咒與這裡的符咒一模一樣,這些事情連在一起想,我唯一能猜到的可能,便是此處就是千年前魔王封印墨青的地方。
這是魔王針對墨青的封印,姜武在此處之上布下了結界,所以他才如此篤定,墨青在外面打不開此處結界。
那麼,我便試試,從裡面打開呢?
我撐天的手心一轉,捲起狂風,將困住十七與琴千弦等人的玄鐵牢籠狠狠撕碎,再不管他們,我雙手執劍,狠狠將魔劍頓入這圓盤之中。
紅毛薑武瞬行而來,欲阻攔我:「你打不開結界。」
我冷哼:「試試唄。」
言罷,氣力震盪,圓盤上的光如同水波一樣一圈圈震盪開來,我能感覺到這結界的力量在我與抗衡,巨大的衝擊力撕扯著我的五臟六腑,劇痛使我額上不停的滲出冷汗。
姜武在我旁邊意圖搗亂,而斜裡一道清音襲來卻似繩子一般拉去了他的注意力,他咬牙:「琴千弦……」便是這出口的瞬間,十七的身猛的撲上前來,如我所料,真是一副要咬死他的模樣。
「我打死你個大騷包!」她拳腳通用,姜武的力量足以對十七造成壓制,可此時卻因為有琴千弦在旁幫襯,姜武也沒有討得了好去。這兩個完全相反的人,卻是世界上最瞭解彼此的人。
十七與琴千弦以二敵一,倒是沒讓姜武佔上便宜,而那方天頂上的小短毛傀儡則被林子豫率領暗羅衛纏住。
我再不管其他,閉目靜氣,專心突破結界。
一層一層,一點一點,我的魔氣將這封印刺破,越是突破,便越是能感覺到來自外界的力量。
在這結界之外,有一個人,也以同樣的急切與全部的力量,在試圖打破結界。
越是往外走,他衝撞結界的力量便越是感覺得明顯。
每一波對結界的打擊皆是傾盡全力,原來……方纔那個圓盤發出的光,並不是它自己閃現的光芒,而是應對外界的刺激時,做的反應,它沒一次閃光,便是墨青在結界外的一次攻擊!
我死死壓住身體裡的疼痛,將劍狠狠壓到圓盤的更深處。
一直向下,拚死相抗,終於,圓盤之上「卡」的裂出一絲裂紋,我一聲低喝,傾注力量,圓盤如鏡面一般,登時裂出數千條裂紋!
裂紋之上光芒沖天而上,逕直破開頭頂之上的黑暗,將這山都劈開了一樣,外面的天光洩露入了這地底,我仰頭一望,正在那天空之上。有一人華服黑袍,踏空而來。
終究落到了我的身邊。他滿目焦灼,壓抑著驚惶,害怕,憤怒,還有心疼。
我渾身脫力,像斷掉翅膀的蝴蝶,撲進了他的懷中。
他的手在我的後背抱住了我,也支撐了我。
我可以自己救自己出去,我可以以命相博守護自己與門派的尊嚴,我可以獨自撐起自己的一片天空,事實上我已獨自走過了那麼多路,我沒必要讓另一個人來救我,保護我,守衛我。
可當此刻,當墨青來到我的身邊。
他不是必要,卻是我的需要。
我需要這世上能有一個人,會心疼我的痛,會保護我的夢,會讓我感覺無論身處何處,都不是孤身一人。
我抱住墨青,臉頰蹭在他的懷裡,我可以獨自面對整個世界的狂風驟雨,唯獨在他懷裡,我想要放心大膽的軟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