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心仁厚有什麼用!」大太太苦笑,「總歸不是自己生的……」
許媽媽欲言又止,到底沒有作聲。
兩人沉默半晌,大太太歎一口氣,強打起精神來:「好了,說不定,是我們虛驚一場呢!等到燕京再說吧。對了,我讓吳孝全準備的東西他可準備好了!」
許媽媽遲疑片刻,道:「一共九萬六千四百兩銀子。」
大太太臉色微變。
許媽媽已急道:「我去看了賬冊……大老爺臨走時拔了五萬兩銀子在身邊……」
沒等她的話說完,「匡當」一聲,原本被大太太端在手裡的掐絲琺琅三君子的茶盅已被砸得粉碎。
一時間,芝芸館正屋內外鴉雀無聲。
許媽媽眼角微紅,連忙撩了簾子吩咐外面的人:「沒事,大太太失手落了個茶盅,你們來個人收拾一下。」
玳瑁走了進來,用帕子包著手將地上的碎片都拾在了小匣子裡,然後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這期間,芝芸館正屋裡始終無聲無息。
「哎!」大太太低低歎一口氣,「我的脾氣越來越壞了。」
「泥菩薩還有三分土性呢?」許媽媽笑著道,「何況這次是大老爺做的太過分了。」
大太太的目光直直地盯著腳下還殘留的茶水水漬:「我嫁進來這麼多年,他是什麼也不管。我賺多少,他就能花多少。這我也不說,賺錢本是為了花的。可他倒好……在外面養妓包娼……還嫌我囉嗦……還說什麼要不是我『與更三年喪』,早就容不下我了……」
「大太太,」許媽媽忙打斷了她的抱怨,「夫妻口角,哪句話傷人就拾了哪句說。大老爺一時的氣話,您何必放在心上。」
「我怎能不放在心上。」大太太雖然聲音壓得低,但神色激動,「他要是因我教子無方,或是治家不嚴教訓我,我也沒什麼話可說。可你看,他做的都是些什麼事,竟然看中了兒媳婦貼身的婢女,還是國喪家喪兩重孝,我要是答應了,兒子、媳婦的臉往哪裡擱?親家那裡,我又拿什麼顏面去見他們?他竟然打這主意,哪裡還是個人!」
許媽媽眼角的淚水也忍不住滴落下來。
她何嘗不替大太太不值……可這個時候,就是有千萬怨懟也不能當著大太太透露一點半點,免得火上加油!
「您和大老爺這麼多年的夫妻,大老爺的性情您還不知道。」許媽媽勸道,「大老爺就是個憐香惜玉的個性……不過是和屋裡的姊妹們吵了幾句,竟然跑到外院的小花園裡去哭,誰都看得出來那小蹄子不安好心。就是大奶奶知道了,不也是脹得面紅耳赤,當天晚上就將那小蹄子送回了娘家。大太太,誰是誰非,大家一眼就能明白……」
「呸!」大太太目光凌厲,「蠅蚊不盯無縫的蛋。那小蹄子在那裡哭,怎麼不見大爺去那裡勸?怎麼不見三爺去那裡勸?偏偏他就去了……」
許媽媽還欲說什麼,大太太已搖手:「你不必再說。我心裡明白著呢!論才學,他是建武三十九年的兩榜進士、庶吉士,論才幹,吏部考績他連續五年得『優』……可你看,他在福建一呆就是九年,為什麼借了老太爺以前的官威都升不上去?就是因為他行為不檢,多次受御史彈劾……」說著,大太太拉了許媽媽的手,眼淚湧了出來,「他要是個好東西,我早讓他把你收了,你也不至於嫁給許德成落得個年少守寡的下場……我們倆人的命怎麼都這麼苦!」
許媽媽想到成親三個月就墜馬而逝的丈夫,再也忍不住,掩著嘴小聲低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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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哭過後,心情都覺得平靜了不少,許媽媽親自打水服侍太太重新梳妝,又端了熱茶給大太太,說起自己一直有些擔心的事來:「您把家裡交四爺管,姚媽媽負責內院的事,吳孝全負責外院的。我們又一去大半年,只怕……」
大太太冷冷地一笑:「我就是給個機會他們,看看他們到底能幹出些什麼事來?」
許媽媽聽著眉角一跳。
四爺羅振聲今年已經十六歲了,被大太太養得如井底之蛙不知道天高地厚,總自以為才高八斗,學富五車,還曾對身邊的丫鬟說:「如果不是三年孝期,我去考個秀才還不是手到擒拿。」
大太太讓他管家,豈不是讓個孩子去捉弄老虎——就算是有這能力,只怕也沒有力氣。一個不好,把自己也給捲進去了。而姚媽媽,她揚言無論如何都要把十一小姐身邊的冬青弄給自己的侄兒做媳婦的時候大太太就已經很是滿,現在又把內院的事交給她,家裡五位姨娘,兩位小姐,她一個下人,說狠了是以上犯下,說輕了只怕壓不住……至於吳孝全,大太太抬他做了總管,他倒好,大老爺要多少,他就給多少,比那牛安理在的時候還要方便……
看樣子,大太太是要收拾這些人了。
她正思忖著,外面有小丫鬟顫顫巍巍地稟道:「大太太,十一小姐來了!」
大太太和許媽媽微怔。
「她來幹什麼?」大太太蹙了蹙眉,「難道是來告狀的?」
「應該不會吧!」許媽媽笑道,「要不,讓她進來說說?」
大太太點了點頭,重新露出安祥親切的笑容。
許媽媽讓小丫鬟帶十一娘進來。
十一娘給大太太請了安。
大太太讓人給端了坐,問她:「可是有什麼要置辦的東西忘了?」
「不是。」十一娘笑著,「媽媽幫我看過屋裡的東西,我的心就落了下來。尋思著要把箱籠收一收了,免得因我手腳慢耽擱了大家的行程。所以特意來請母親示下,我屋裡帶哪幾個人去為好?」
大太太就笑著問她:「那你想帶哪些去人去?」
「女兒就是沒個主意,所以想請母親指點指點。」十一娘赧然地笑,「我以前雖然跟著父親在福建住了一段時間,可那時候年紀小,很多事都不記得了。這次不僅是出遠門,還是要去燕京,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自然是希望身邊的人都去。又想著,要是都像我這樣,巴不得身邊的人都去,那得多少車、船啊!」
大太太笑著點頭:「你和五娘各帶兩個大丫鬟、兩個小丫鬟、兩個粗使的婆子!」
十一娘聽了很失望,卻笑著應著大太太的話:「琥珀原是在母親身邊服侍的,自然比冬青她們有眼界,她是要去的……冬青年紀最長,遇事有主見,她也是要去的……那就讓濱菊在家裡看家吧!她性情溫和,又細心,我們一去大半年,家裡的瓶瓶罐罐都得要人保管……」
一席話說的大太太笑起來:「這孩子,到是個有心的。」
「誰說不是!」許媽媽在一旁奉承,「誰強誰弱,誰能做些什麼,一清二楚!」
十一娘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低了頭,起身告辭:「那我就回去收拾箱籠了。」
大太太點了點頭,笑道:「去吧!」
十一娘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外面的琥珀一聲不吭地跟著十一娘回了綠筠樓。
不管十一小姐求沒有求得動大太太,事情都是因自己而起——如果不是自己突然被拔到十一小姐屋裡,她又何必為難?
可她也有自己的委曲——這又不是自己能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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濱菊知道自己被留下來,倒也沒有什麼不悅。她只是笑道:「小姐回來的時候可別忘了給我帶那燕京的碗豆黃和那驢打滾。」
冬青怕氣氛不好,笑著湊趣:「『驢打滾』有什麼好的?就是我們這裡的『面糕』。」
「姐姐怎麼知道?難道什麼時候去過燕京?或是偷了小姐的書看?」
「人人到你嘴裡都沒個正經樣。」冬青佯嗔道,「我是聽七小姐說的——她可是從小就在燕京長大的。」
濱菊就問十一娘:「小姐,那您這次去燕京就可以看見七小姐了?」
「應該可以吧!」她們在一起三年多了,如今分離,而且還可能是一去不復返,誰也捨不得,都是強忍著說笑罷了,十一娘自然不會去破壞氣氛,和她們說說笑笑,「還可以見到三老爺家裡的五爺和六爺。」
大爺羅振興年少中舉,對羅家其他的人都是一個震動。三太太也不例外,對自己的兩個兒子非常的嚴格。回鄉守孝期間,還讓自己的父親專門從燕京請了個夫子教兩個兒子讀書。但兩個孩子畢竟還小,頑皮的時候多。常常偷偷溜到後花園裡摘花逮鳥,一來二去,就和十一娘認識了。
十一娘既不像他們的母親那樣嘮叨他們,也不會像身邊的丫鬟、媽媽對他們的行為大驚小怪,有時候躲到她屋子裡玩,十一娘還會讓人做了酸梅湯或是酥餅招待他們,然後讓人去叫他們身邊的丫鬟、媽媽,而是不派人去告訴三太太。因此兩人和十一娘屋裡的丫鬟、婆子都很親近。
聽十一娘提到羅振開和羅振譽,大家都笑了起來。
「小姐不如帶點我們自製的玫瑰醬去,也好給六爺做軟餅吃!」
「濱菊的主意好!」十一娘笑道,「還要帶點青梅酒才好。三太太曾經說過好喝。」
「小姐也別忘了大爺和大奶奶,還有二太太那邊的三爺、三少奶奶和七小姐!」
「好。」十一娘興致勃勃的樣子,「我們來合計合計,看要帶些什麼東西去燕京……東西不必多,也不必貴重。大太太那邊肯定早有準備,但我們也不可空手而去。」
大家點頭,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一時間,倒也笑語盈盈,暫時忘記了離別的傷感。
(終於能加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