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有什麼好辦法?」徐令宜索性起身支肘望著她。
「小心著了涼。」十一娘見他大半個身子都露在外面。
「沒事!」徐令宜不以為然,「屋裡暖和著。」又道,「說說看,你有什麼好辦法?」
他這樣鄭重其事的問,十一娘反而不好回答。
自己一個養在深閨的女子,既不知道皇帝是什麼性格,又不知道這幾年朝廷的政令,如何能窺聖意。可要是不回答,又怕徐令宜對自己失望,將好不容易得到的信任付之東流。
她只好含糊其辭地道:「我也沒有什麼好辦法……只是覺得不能這樣直接。寧願我們低調些讓區家露出馬腳來被皇上猜忌,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讓御史彈劾區家。說起來,是與不是,對與不對,全在皇上一念之間。您不也說,我們家和那區家,一南一北嗎?」
徐令宜聽著良久未語。
偏偏羅帳裡黑,能看到一個輪廓,看不清楚表情,給人凝重的之感。
十一娘不喜歡這種壓抑的氣氛,起身幫著徐令宜拉了拉被子:「侯爺快些睡吧,明天一早還要早起呢!這種事也急不來,明天去了思善門看看大家的反應再做決定也不遲。」
徐令宜順從地躺下,任由十一娘幫他掖了被子。
「十二月二十日是萬壽節。」他突然道,「到時候我會讓人上書皇上,建議皇上大赦天下。這其中,包括在閩粵浙一帶緝拿多年未果的海盜。」
十一娘大驚:「侯爺……」
那區家既然在閩、粵與倭寇周旋多年,不知道殺了多少海盜,結下多少血仇。朝廷赦免通緝多年的海盜,使得區家不能再利用官府的力量保持自己,相當於是脫下了一層鎧甲,赤身裸體地面對有可能遭到的攻擊。
這樣一來,區家就不可能保持平靜。人要是心亂了,多半就會出錯……
她不由倒吸一口冷氣。
既然自己都能想到,皇上又怎麼會想不到?區家又怎麼會想不到?會不會因此寒了眾將士的心,引起南邊嘩然呢?
「這樣做太冒險了。」十一娘忍不住道,「皇上會懷疑的,群臣也會懷疑的。這比讓御史彈劾更麻煩——讓御史彈劾,那是文官的方法。對於沒有兵權的文官,皇上從來都不會畏懼,不過是多廢些口水;大赦天下,兵匪不分,是武官的套路,一個不小心,會引起兵變的。皇上肯定不會同意。侯爺,您要三思而行!」
當聽到妻子驚呼時,徐令宜就知道十一娘完全明白了自己的用意,現在再聽十一娘這麼一說,他完全放下心來。
在十一娘面前,他可以暢所欲言。
「這只是一次試探罷了!」他低聲道,「我想試試皇上會有什麼反應!」
試試可以,可不能把自己兒給試進去了!
十一娘在心裡腹誹著,委婉地問徐令宜:「侯爺準備怎樣試探?」
徐令宜開誠佈公地道:「先讓御史提出大赦天下,然後群臣討論大赦的範圍,提出是否能將閩粵浙一帶的海盜也納入其中,讓他們上岸來看看,體會一下太平盛世的繁華,瓦解他們與朝廷為敵的意志。既然有人提出來,自然也就有人反對。」
「如果皇上同意,侯爺欲意如何?」十一輕聲地道,「如果皇上不同意,侯爺欲意又如何?」
「如果皇上同意,會把話題引到招安上——真讓那些殺人越貨的海盜上岸會引起百姓恐慌,傷害國之根本,這是不可能的。」徐令宜道,「如果皇上不同意,」他拖長了聲音,「那就用你的計策好了!」
「我的計策?」十一娘愕然,「我的什麼計策?」
黑暗中,徐令宜輕笑:「你不是說,『寧願我們低調些讓區家露出馬腳來被皇上猜忌,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讓御史彈劾區家』的嗎?就用你說的辦法!」
十一娘不由鬢角有汗。
看他那招「詔安海盜」的計策,一環扣著一環,既實用,可操作性又很強。說明在半月泮的時候早就和幕僚們商量好了,包括各種可能出現的情況……現在卻隨口說出是自己的主意。常言說的好,槍打出頭鳥。何況她還是個女的。她的目標是平平安安地老死在床上,對於非正常死亡,一次就夠了,她不想體會兩次。
「侯爺!」她嘟呶著,有點撒嬌的味道,「妾身擔心的睡都睡得不安穩,您還這樣打趣我。」
徐令宜低低地笑了一聲,道:「放心好了。以我對皇上的瞭解,皇上一定會同意的。要不然,他就不是皇上了。」說著,突然轉移了話題,「十一娘,你可有小字?叫什麼?」
她沒有小字。
在過去的世界裡,她叫葉默言。
十一娘不禁沉默良久。
徐令宜翻身望著她:「沒有嗎?」
「有!」十一娘的聲音很低很低,「默言,我叫默言。」
「默言!」徐令宜的嗓音醇厚,喊這兩個字的時候,像詩吟,有淺唱的韻味,非常的動聽,「為什麼取這樣一個小字?是誰給你取的?」
是前世的那個父親!
說:千言不如一默。
十一娘突然眼眶濕潤,無法出聲。
徐令宜能感覺到身邊的人情緒突然低落下去。
默言。有少語之意。
是告誡她少說話嗎?
想到她的出身,想到她的安靜沉寧,想到她的寡言少語……還有那雙與此大相逕庭、閃閃生光的眸子。
他突然有點心酸。
需要多少的隱忍,才能壓抑天性中的開朗活潑。
「十一娘!」他壓低了聲音,醇厚的嗓音如一杯琥珀色的酒,引誘著人去品嚐,「到我懷裡來!」說著,掀了被子。
十一娘錯愕。
怎麼突然……
可做為妻子,她沒有拒絕的權利。
略一猶豫,她順從地躺了過去。
徐令宜立刻伸手把她緊緊地摟在了懷裡。
好像很急切的樣子……
念頭閃過,十一娘有些無措。
要是又和上次一樣怎麼辦?
猶豫間,徐令宜已淡淡地道:「快睡吧。要不然明天起不來了!」
十一娘愕然。
把她叫過來,難道就是為了抱在一起睡覺!
可枕邊人漸漸均勻的呼吸卻又讓她不得不相信這就是事實。
十一娘閉上眼睛。在徐令宜散發著溫醇氣味的懷抱裡漸漸睡去。
黑暗中,有雙大手溫柔的為她掖了掖被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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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娘被熱醒了。
全身都是薄薄的汗,有點黏,讓人感覺不太舒服。
她想翻個身,四肢卻被沉沉的壓著。這才驚覺,自己原來一直被徐令宜緊緊地摟在懷裡。
難怪會這麼熱了。
他簡直像個火爐子。
十一娘一動徐令宜也醒了。
懷裡軟軟的身體帶著淡淡的體香,讓他覺得很舒服,抱了一會才問:「什麼時辰了?」或者是剛剛醒,他的聲音有種放鬆後的慵懶。
「不知道!」羅帳裡什麼也看得不太清楚,十一娘道,「值夜的丫鬟還沒喊,應該還早。」
話音剛落,羅帳外已傳來琥珀帶著幾分小心的聲音:「侯爺,夫人,寅正了!」
十一娘掙扎著要起來——今天徐家的人都會進宮哭喪,她希望自己能表現的好一點。
徐令宜卻沒有立刻放手:「還早,哭喪巳初才開始。」
「還要去娘那裡!」十一娘的嘟呶著,他這才放手。
十一娘立刻隨琥珀去了淨房,沐浴洗漱,換了祭服,這才出來和徐令宜吃早飯。
徐令宜已換了深藍色的祭服,配了黑角帶。
看見沐浴後的妻子目光明亮,臉龐紅潤,顯得很有精神的樣子,徐令宜微微一笑。剛舉了箸,貞姐兒過來請安。
十一娘忙讓人端了太師椅過來請貞姐兒坐下一起吃飯。
貞姐兒看了沉默的徐令宜一眼,有些拘謹地坐了下來。
三位姨娘來請安。
十一娘有些意外。
沒想到喬蓮房這麼快就「好」了。
請她們進來,又受她們的禮,十一娘客氣地問了問喬蓮房的身體。
喬蓮房嘴裡答著十一娘,眼睛卻瞥向了徐令宜:「謝謝夫人關心。換了個太醫,重新開了方子,果然就好了很多。想著多日沒來給姐姐問安,心中實在是過意不去。今天特來請安。」
可惜徐令宜的注意力全放在了坐在自己身邊的貞姐兒身上,對喬蓮房沒有過多的注意。
十一娘看著微微一笑,道:「那就好。」又吩咐秦姨娘和文姨娘道,「以後大家也都要注意些。這眼看著要過年了,大年節還躺在床上就不好了!」
兩位姨娘恭聲應「是」。
十一娘打發她們退下:「……五皇子去世,等會要進宮弔喪。」
秦姨娘聽著不由露出傷心的表情來。
文姨娘卻道:「外面風大雪大的,夫人要保重身體才是。我那裡有對玄狐皮的護膝。要不,夫人穿著去吧。免得跪在地上著了涼。」
十一娘到沒有想到應該在裝束上做點手腳再去。
又想到太夫人。那麼大的年紀了,如果有這樣的皮護膝,不如送給太夫人用。道:「那就多謝文姨娘。」
文姨娘聽著一喜,忙差了秋紅去將護膝取來。又道:「侯爺要不要也穿對護膝,我那裡還有對紫貂皮的。」
「不用了。」徐令宜的態度有些冷淡,「我用不著那個。」
如果是平時,十一娘不會干預,可當著貞姐兒的面,卻不能由他抹了文姨娘的面子。
她和氣地向文姨娘解釋:「侯爺不比我們這些婦孺。」
文姨娘早已習慣了徐令宜的冷漠,無所謂地笑了笑:「是奴婢考慮的不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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