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諄哥背不出書來,徐令宜臉色有些不好看,但也沒有多說什麼,扶著太夫人去了東次間。
諄哥有些沮喪地垂頭站在那裡。
十一娘上前半蹲著問他:「是不是心裡有些害怕!」
諄哥點頭,眼睛裡已有了淚花:「我會背。」
十一娘柔聲道:「那我們找個時間背給爹爹聽,好不好?」
諄哥大力地點頭。
十一娘牽了他的手:「我們先去吃飯去!」
諄哥卻不動:「要是我,我還是不會背呢?」即忐忑又茫然。
「我們不當著這麼多的人,悄悄地背給爹爹聽,諄哥也會忘記嗎?」十一娘小聲地問他。
諄哥的頭垂得更低了:「先生問我,我,我也背不出來!」
十一娘暗暗心驚。
如果是這樣,情況只怕有些不妙。
不過這時候,更不能打擊孩子。
「那你背給我聽,行不行?」十一娘試著問他。
諄哥考慮了片刻,才勉強道了一聲「好」。
十一娘想起過年的時候,他當著大家的面背《幼學》……
「我們先去吃飯。」她笑著抱了抱諄哥,「現在不想這些。好好地吃飯。要不然,你爹爹看見你拿著筷子挑著米粒吃,又要生氣了。反正書已經背不出來了,我們就先把飯吃好吧!」
「嗯!」諄哥小聲應著,乖順地由十一娘牽著往東次間去。
走在前面的二夫人朝後瞟了一眼。
可能是聽了十一娘的勸,諄哥這次規規矩矩地吃著飯,舉止間透著幾份世家公子的從容不迫,反襯著一旁的徐嗣誡狼吞虎嚥的,丫鬟餵他,他又不肯,自己吃又掉了米粒在桌上,還撿起來塞到嘴裡,看上去很是狼狽。
太夫人眼中閃過一絲憐惜。
五夫人卻側過臉去,一副沒有看見的樣子。
徐令宜欲言又止。回去的路上小聲地跟十一娘道:「我看搬到了麗景軒,還是找個借口讓誡哥別上桌吃飯了。先讓管事的媽媽們訓一訓再說。」
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雖然他們暫時還不懂,但做父母的應該幫他們維護才是。
十一娘也贊同,和徐令宜說起諄哥的事來:「……我私下問過他。他說有些害怕,所以背不出來……」
「害怕,害怕!」徐令宜聽了眉宇間露出幾份不耐煩來,「不是害怕,就是擔心,要不就是緊張。他今年都幾歲了?難道能一直這樣下去。」
提出問題而不能解決,最好還是別再提這個問題了。
十一娘笑著轉移了話題:「說起來,三月三還是誡哥的生辰呢?」
徐令宜哪裡記得,「哦」了一聲道:「那就趁著這個機會給他辦一辦。」又道,「你看要花多少銀子,我讓白總管拔過來。」
十一娘想到今天五爺和五夫人的態度……徐嗣誡要的不是張揚,是隱忍。
她拿了二夫人的話做借口:「孩子還小,大操大辦的,容易折福。我看,到時候下碗長壽麵就行了!」
「你拿主意就行了!」徐令宜望向貞姐兒牽著走在前面的徐嗣誡,「既然跟了我們,總不能讓他受苦才是。」
十一娘笑著點頭,回到屋裡就對前來問安的秦姨娘和文姨娘講了搬家的事,又吩咐綠雲去跟喬蓮房說一聲。
文姨娘沒有異議,秦姨娘卻猶豫道:「我,我能不能先看看日子再搬。」
十一娘不解。
文姨娘笑著在一旁解釋道:「秦姨娘在屋裡供了菩薩的。」
十一娘雖然不信這些,可也不排斥別人信。
「那秦姨娘早些做決定。免得到時候耽擱了動土的日子。」
秦姨娘應聲而去。半夜在院子裡燒黃表禱告。
文姨娘回到屋子裡卻和秋紅、冬紅、玉兒等人連夜縫褲腰帶。
「腰帶在,人就在。要是腰帶不在了,人也不用活了。」
「是!」秋紅等人想著各自的腰帶裡有二十萬兩銀子的銀票,拿針的手都有些哆嗦。
喬蓮房聽了卻是有些怔愣:「侯爺……搬到垂綸水榭,我和兩位姨娘搬到儂香院?」
「是啊!喬姨娘。」綠雲笑道,「聽說這是太夫人的主意。」
喬蓮房發了一會呆,讓繡櫞賞了綠雲兩塊碎銀子,然後送她出去。
綠雲看著心裡有些發寒,回去回十一娘:「……破天荒地了賞了我銀子!」
「賞你你就接著吧!」十一娘笑道。
總不能因為天要下雨就日日把傘撐開吧!
她的日子還要照過的。
綠雲應「是」,給十一娘沏了杯熱茶——她正和琥珀謄寫三月三賓客的名單,來賓都是按舊例擬定的。
十一娘發現琥珀的字越寫越好。
「再練練,可以寫請柬了。」語氣很欣慰。
琥珀抿著嘴笑了笑,腦子裡卻著紅繡的話:「……雁容聽說夫人喜歡斷文識字的女子,所以每天早上起來要練一個時辰的字。風雨無阻,霜雪不停呢!」
她這是盯著濱菊走後的位置呢!
琥珀想起了濱菊……
「夫人,濱菊姐是九天回門,還是十二天回門?」
如果九天回門,那就是三月初二,如果十二天回門,那就是三月初五。
「我讓她滿月回門。」
琥珀聽著一怔。
十一娘笑道:「我當時也沒有想到。只是覺得她住的遠,這樣一來一去要花上一天的功夫。而且到了三月底,正是春暖花開的時候,她還可以踏踏青。」
琥珀聽了笑起來:「濱菊姐姐真是個有福氣的。」
心裡卻在想,夫人這樣念舊。看到樣子要多和竺香走動走動才好。
這府裡聰明的、伶俐的不知凡幾……
而此刻的十一娘望著那大紅灑金紙上一個個熟悉的名字,神色卻有些恍惚。
又是一年三月初三。
她第一次見徐令宜,也是三月三!
那天發生了很多的事。
先是十娘突然出現,然後發生了小院事件。
三月三。對很多人來說,只是個尋常的踏春良辰;對很多人來說,則是人生的轉折點。元娘、喬蓮房、十娘、蘭亭、曹娥、林明遠……甚至文蓮,一個個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她腦海裡掠過。
十一娘狠狠地搖了搖頭,把那些記憶甩開。
對於往事,她很少沉溺於其中。因為傷心、後悔都沒有用,時間總會拽著人往前走。
她吩咐琥珀給她找幾件樸素些的衣裳:「明天早上我們去看看諄哥!」
琥珀很是吃驚。
徐家的族學叫承訓院,在外院的南北角。說的是族學,實際上徐家目前只有徐嗣諭和諄哥在那裡讀書,另外七、八個學生都是一些京中小官或是公卿旁枝的子弟,雖然不至於複雜,可畢竟有外人。
「我覺得諄哥的情況有些不對……」十一娘卻沒有過多的考慮這些,她沉吟道,「怎麼說先生讓他背書也背不出來……對著侯爺他是害怕……難道也怕那位先生不成?」
「要不要找二少爺來問問?」琥珀道,「二少爺和四少爺在一起讀書,應該知道些事!」
「畢竟是自己的先生,」十一娘輕輕搖頭,「縱有什麼,二少爺也不好說。何必為難他。我們悄悄去看一看再做計較。」
琥珀應喏,給十一娘找了一件她在娘家時穿的湖色素面褙子。
徐令宜回來了——他剛才去了書房。
跟他一起來的還有臨波和照影。兩人手裡各捧著幾個紙盒子。
他指揮臨波和照影把紙盒子放在了內室的炕几上。
十一娘上前曲膝行了禮,笑道:「侯爺這是拿得什麼?」
徐令宜招她過去看:「小五做的。說是房子的模型。今天中午送過來的。」然後指給她看,「這裡是窗戶,這是門,這是正廳……」做得惟妙惟肖,連窗欞是冰裂紋還是梅花紋都一清二楚。
「五爺真是厲害!」十一娘真心地讚歎。
徐令宜卻道:「要是他能把這些心思花一半到差事上就好了。」
十一娘到能理解徐令寬。
反正幹好干壞一個樣,還不如把心思花在自己感興趣的地方找些樂子。
徐令宜又跟她說了些哪裡準備栽樹,哪裡準備種花的事。
十一娘的興致也來了。
兩人說了半天,到聽見更鼓的聲音才歇下。
第二天,十一娘隨意綰了個纂,帶著琥珀和綠雲,還有三、四媽媽去了外院族學。
因事先吩咐悄悄的去,一行人從後院進去,十一娘在屋後的窗欞下聽。
屋子裡鴉雀無聲,先生正在講《大學》裡的「物有本末,事有始終」。
他聲音鏗鏘,語氣嚴厲,學問也還可以。引經據典,觸類旁通,洋洋灑灑講下來,言之有序,詳略得當。不足之處是內容生硬、刻板,不大能引起人的興趣。期間他點了幾個學生回答問題。有的回答的好,有的回答的差。回答的好的他保持沉默,回答的差的卻當場就訓斥了一頓,而且語氣尖銳,語詞激烈。
十一娘輕手輕腳地離開了族學。
吃了晚飯送諄哥回他住的地方,讓他背《幼學》自己聽。
他一口氣背了六章,連停都沒有停頓一下。
晚上十一娘問徐令宜:「您不是說要給諭哥他們換個先生的嗎?換了嗎?」
徐令宜搖頭:「沒找到合適的。這個雖然學問一般,但勝在為人正直端方。又不是要考狀元。暫時先教著吧!」
既然是看中了先生的人品,十一娘把想說的話嚥了下去。第二天一早讓人帶信給羅振興,讓他無論如何都抽空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