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八月初四太夫人要去護國寺打醮,各房的爺們、夫人、小姐都要隨行,丫鬟、婆子們都有些沸騰起來。
這樣的機會實在是太難得了。
大家先是爭著跟了去服侍。待人選定下來,被選上的興高采烈,翻箱倒櫃找衣裳,商量著梳什麼頭髮,戴什麼首飾;沒被選上的不免有些無精打采,在一旁怏怏然說些風涼話。
十一娘屋裡雁容主動留了下來。
「留下的都是幾個不懂事的小丫鬟,總要人幫著看著點!」她說著,目光卻朝東小院的方向望去。
十一娘動容。
這個雁容,不簡單。
每次遇到那種得罪人又不討好的事,她不僅不迴避,反而迎難而上。說起她屋裡的幾個大丫鬟,大家都覺得琥珀厲害,竺香隨和,綠雲敦厚,紅繡懦弱,雁容薄涼。十一娘此刻隱隱有些明白雁容的意思。
她原是元娘留下來的,沒有後台背景,只不過機緣巧合留在了十一娘的身邊。沒有琥珀和竺香與自己的情份,也沒有綠雲和紅繡佔了先機的運氣,想脫穎而出,唯有走一條與眾不同的路。
雁容把自己磨練成了一把刀,而且是一把讓自己感覺適手的刀。
「那你就留下來吧!」十一娘看她的目光帶了幾份欽佩。
置之死地而後生,在職場上,並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
雁容不驚不喜,恭敬地曲膝,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十一娘去了徐嗣誡那裡。
「早晚的天氣涼,帶了披風沒有?」她看了看南勇媳婦為出行準備的東西。
「帶了。」南勇媳婦落後她兩步跟著,低眉順眼地道,「茶盅蓋碗、香藥帕子,都按著宋媽媽說的帶齊了。」
十一娘點了點頭,笑道:「把妞兒也帶上吧!難得出去一趟。」
南勇媳婦聽著一怔,忠厚的臉上露出欣喜的笑容來,隨即又表情微斂,猶豫道:「多謝夫人了。只是妞兒還小……」
「沒事,」十一娘笑道,「有雙玉和繡兒幫忙!」
常九河家的繡兒,學了規矩以後,就被十一娘拔到了徐嗣誡的屋裡。
南勇媳婦不由心動,遲疑片刻,敵不過出門的誘惑,還是應了下來。
到了出門的那天,永平侯府大門盡開,太夫人由杜媽媽服侍著坐了頭一輛馬車,大丫鬟葛巾和玉版帶著幾個平日貼身服侍的坐了小一點的馬車跟著。後面依次是十一娘的馬車,二夫人的馬車和五夫人的馬車。徐令宜、徐令寬兩兄弟和趙先生都穿著便服騎馬側行。護衛裡三層外三層的圍了,最前面又有儀仗開道,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往護國寺去。
徐家頭一天就派了管事在護國寺裡打點,護國寺天沒亮就派了孔武有力的僧人守了山門不讓人進,主持穿了玄色遍地金的袈裟,拿著金光閃閃的鎏金禪杖,和徐家的管事在牌坊前等候。聽到打頭陣的小廝來報說車馬立刻就到,主持捋了捋銀白的鬍鬚,和徐家的管事一起迎了上去。
下了車馬,見了禮,在大雄寶殿拜了釋迦牟尼像,捐了香油錢。太陽漸漸升起來,陽光也開始有些刺眼起來。
主持親自迎了太夫人等人到一旁禪寺後院的廂房裡歇息,留了兩個只有七、八歲的小沙彌在屋裡服侍,自己陪著徐令宜、徐令寬兄弟和趙先生等人喝茶去了。
畢竟年紀大了,太夫人面露倦容,幾個孩子卻越發的生龍活虎,嘰嘰喳喳地議論著一路的見聞,講著廣目天王和阿難佛陀的故事,興奮得很。
十一娘一面叮囑貞姐兒照顧弟弟,別讓幾個孩子亂跑,一面和杜媽媽一起服侍太夫人梳洗歇息,忙得不可開交。
神色間也帶著幾份疲憊的五夫人見狀略一猶豫,低聲道:「四嫂,要不我帶著孩子去一旁的涼亭坐坐吧?護國寺只有放生池那裡有水。」
十一娘有些驚訝,朝她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那就勞煩五弟妹了!」
「沒事!」五夫人表情一鬆,笑道,「我正好也要帶歆姐兒出去走走。」
十一娘望著乳娘懷裡扭來扭去的歆姐兒,露出一個「理解」的笑容。
正坐在羅漢床邊給太夫人剝桔子的二夫人朝著太夫人微微一笑,太夫人眼睛瞇成了彎彎的弦月。
歇了一會,吃過齋飯,大家小憩片刻,徐府的女眷準備到放生池去放生。
有小廝跑進來:「侯爺讓兩位少爺出去見見客。」
「哦!」太夫人奇道,「是哪家的大人?」
「西山大營的柳同知和幾位同僚。」小廝笑道,「聽說侯爺在這裡,特意過來問個安。」
十一娘忙把徐嗣諄和徐嗣誡叫到跟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見兩人都穿得乾淨整齊,手臉白淨,這才讓人服侍著去了徐令宜處。然後又吩咐小丫鬟去通知隨行的管事準備放生的事。
二夫人和五夫人則服侍太夫人梳洗。
大家都收拾妥當,等了一盞茶的功夫徐嗣諄和徐嗣誡才回來。
兩人手裡捧了一堆見面禮。
「母親,母親,」徐嗣誡撲到十一娘的懷裡,把什麼金鎖、玉牌給她看,「柳大人誇我聰明。」
徐嗣諄忙拉了他:「順不妄喜,逆不惶餒。你怎麼這樣張揚呢?哪裡像大家子的讀書人!要說,也在等會沒有人的時候說。」
惹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徐嗣誡紅著臉低下了頭。
太夫人就問徐嗣諄:「你爹爹那裡很多人嗎?」
徐嗣諄點頭,困惑道:「他們說話的聲音都好大。可爹爹和他們說話的時候,他們就都壓低了聲音說話,好像很怕爹爹一樣。」
太夫人聽著輕輕歎了口氣。
二夫人忙安慰太夫人:「侯爺這兩年深居簡出,見一面不容易。又都是些老部下,也不好太駁面子。」
「我知道。」太夫人感歎道,「只是心痛他不易。出來散散心也不得安生。」
十一娘就笑著轉移了話題:「娘,時辰不早了,我們去放生池吧!」又對孩子們道,「有四條紅色的小鯉魚,是專為你們準備的,到時候可記得要親手放到放生池去!」
徐嗣諄、徐嗣誡兩兄弟一聽,雀躍起來,牽了手就往外跑。
貞姐兒想著十一娘要自己看著兩個弟弟的,心中一急,提著裙擺也跟了上去:「諄哥兒、誡哥兒,你們慢些。仔細腳下。」
三人服侍的丫鬟、婆子不敢慢怠,呼拉拉全跟了過去,眼前一下子冷清了不少。
被乳娘抱著的歆姐兒就「哇」地哭了起來,衝著徐嗣諄遠去的方向喊著:「哥哥,哥哥……」
乳娘忙哄著她:「我們這就去找少爺、小姐,我們這就去找少爺、小姐……」一面說,一面加緊腳步跟了過去。
太夫人見了呵呵直笑:「這幾個孩子,比他們父親那會還皮!」
說的是嗔怪的話,語氣裡卻透著欣慰,臉上更是流露出老大寬慰的笑容來。
二夫人就笑著上前攙了太夫人,一行人簇擁著太夫人去了放生池。
幾個孩子早已圍在了裝紅色鯉魚的水桶旁,交頭接耳地說著話。看見大人過來,喊的喊祖母,喊得喊母親,十分熱鬧,讓人看著心情都跟著明快起來。
小廝就抬著水桶把魚投進放生池。
四濺的水花、活蹦亂跳的魚兒,讓孩子們又一陣聒噪。
放完生,大家走走停停地回了廂房。
太夫人歪在羅漢床的迎枕上和大家說著話:「……出來的時候一心想著要出來,真出來了,還不如在家裡舒服。也不知道是年紀大了身體吃不消了呢?還是這人老了看什麼都不稀罕了?」
五夫人和杜媽媽則服侍孩子們喝茶,吃點心。
「天下間的事,多是見面不如聞名。」二夫人笑著搭著太夫人的話,「可要是不去看看,又一心惦記著。所以說,這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
期間有小丫鬟進來續茶,朝十一娘使眼色。
十一娘不動聲色,喝了幾口茶這才起身:「我出去看看。」
她是家裡的主母,這麼一大家子出來,自然有很多瑣事要處置。
幾人不以為意地應了一聲。
十一娘出了廂房。
迎面看見徐令宜的小廝站在大樹下。
看見她,那小廝一溜煙地跑了過來。
「夫人,」他低聲道,「侯爺讓您去碑塔。」
「去碑塔?」曾有人在護國寺旁的菜地裡發現了一塊前朝的石碑,護國寺就在後院的竹林中蓋了座碑塔,成為了護國寺一景。十一娘沉吟道,「侯爺還說了些什麼?」
「其他的什麼也沒說了。」小廝恭聲道。
十一娘沉默了片刻:「侯爺那邊的客人散了沒有?」
「京營指揮使和柳同知還在。」
十一娘想不通徐令宜為什麼要自己去碑塔。
她叫了宋媽媽和琥珀和自己做伴,去了碑塔。
秋天的竹子,正是青翠挺拔之時,微風吹來,婆娑起舞,簌簌生響,如行走在綠洲中,讓人心曠神怡。
到了飛簷斗拱的碑塔,並不見一個人。
帶路的小廝也很奇怪,不住地道:「夫人,真的是侯爺讓我傳的話……」
「知道了。」十一娘笑道,「你在一旁守著就行了。」
小廝喏喏退到了一旁。
十一娘想著護國寺的碑平日觀者如梭,自己一直沒有機會見識一下,就細細地打量起那塊前朝的石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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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公定了明天的手術,希望一切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