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姨娘去世的那天,正是秋紅三朝回門的日子。宋媽媽是乾娘,在她家裡設了宴席招待新女婿,又請了白總管倆口子、趙管事倆口子、杜媽媽、萬大顯倆口子、琥珀的未婚夫管青、雁容的未婚夫曹安等人做陪。
大家見過了禮,新女婿留在宋媽媽家裡待客,秋紅去了內院,給十一娘和文姨娘問安。
看見穿著大紅色焦布比甲,戴著大紅石榴絹花的秋紅走了進來,文姨娘眼睛都有些濕了。
大紅色呢!
她沒等秋紅行禮,已起身上前拉了秋紅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回頭對十一娘笑道:「夫人,您看這孩子,做了大人就不一樣了,可比從前漂亮了!」
十一娘有意和她湊趣。笑道:「秋紅原就很漂亮。照你這樣說,到是新女婿家養人,嫁過去不過三天的功夫,倒比在你身邊養了十幾年更水靈。」
文姨娘很自然地奉承十一娘:「這也是夫人的功勞——要不是您把她配了這樣一戶好人家,她又怎麼這樣的好日子過。」說著,已放了秋紅的手,「還不去給夫人好好磕個頭。」又道,「要是沒有夫人,哪有你的今天。你日子過好了,可別忘了夫人的恩典。」
嫁過去就是管事娘子,整個徐府上上下下這麼多的丫鬟,她還是頭一個。丈夫能幹,婆婆看她是四夫人親自做的媒、文姨娘身邊貼身服侍的,待她比其他妯娌又高看幾分,雖是剛嫁過去,卻做什麼事都和她商量,隱隱有以她為長的意思在裡面。她是誠心誠意地感激四夫人給了她這份體面。文姨娘的話音未落,她已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給十一娘磕起頭來。
十一娘起身去攜她。
一旁的琥珀見了忙上前幾步,趕在十一娘前面把秋紅扶了起來。
「你不要聽你們家姨娘的。」十一娘笑道,「她是但凡人有三分好,就要說出六分來。」
秋紅不敢在兩人面前隨意,唯唯應喏,把屋裡服侍的人都逗得笑了起來。
十一娘知道宋媽媽等人還等著新媳婦回去好開席,留秋紅說了幾句話,就端了茶。
畢竟情分不同,文姨娘把秋紅一直送到了垂花門才折回去。
進門的時候,正好碰見十一娘屋裡新進的小丫鬟霍香正領著那個闔府有名的大嘴向婆子往十一娘處去。
文姨娘奇怪著:「這是做什麼?」
向婆子忙上前給她行了個禮,諂媚地笑道:「夫人說,三房的院子空著,得找幾個信得過的人幫著看院子。」說著,指了指霍香,「讓這位小姐姐差我去問話呢!」然後咧了嘴笑,「我這也算是老來行運,得了這樣一個美差,等會要好好給四夫人磕幾個頭,保佑我們四夫人生個少爺才好!」
怎麼找了這樣一個人!
文姨娘哼哼兩聲,回了自己的院子。
等晚上去給十一娘問安,知道向婆子已經接了差事。她不由道:「夫人也不找人問問,那個向婆子,是有了名的多嘴。只要是她知道的事,就等於闔府都知道了。」
十一娘笑道:「我也聽說過。不過,她家裡實在過得艱難。三房那邊又是空院子,我已經囑咐她沒事少串門了。」
既然十一娘決定了,文姨娘也就不再說什麼,可心裡總覺得不踏實,私底下又跟琥珀等人說了一聲。
琥珀知道十一娘把向婆子找來,就是想讓她傳話。可這事卻不好對文姨娘說,笑著應了,把文姨娘的好意告訴了十一娘。
過了兩天,雁容的娘來領雁容出府。
十一娘賞了一對赤金一點油的手鐲,一對赤金丁香花的簪子,二十兩銀子:「定了婚期,記得跟我說一聲。以後遇到什麼為難的事,也不藏著掖著,直管來找我。」
雁容的娘聽了千恩萬謝的,放下心來——之前還以為雁容做了什麼事被攆了出來,現在看來,又是賞首飾,又是賞銀子,根本是自己多心了。又想著,等會回去的時候,要把這些東西拿出來好好炫耀一番才要,也免得有人說三道四的。
雁容想著自己一心一意準備做到一等的丫鬟再出去的,最終還是功虧一簣。又想自己在四夫人身邊這些日子,四夫人雖然從來沒有說什麼,可吃的穿的卻比照一等的丫鬟,從來沒有空過她,想到這一出府,以後也不知道有沒有緣分再見,眼睛不由一紅,跪下去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頭,這才站了起來。
有小丫鬟在湘妃簾外張望。
琥珀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
「翠兒說,秦姨娘有些發熱。」小丫鬟低聲道,「想讓夫人請個大夫過去瞧一瞧。」
雁容聽得清楚,心念一轉,已有些明白。知道這個地方她再不能待下去。
她朝著母親使眼然,立刻辭了十一娘,和母親出了院子。
十一娘讓琥珀拿了對牌去請劉醫正:「說是家裡的姨娘病了,讓他老人家好歹派個明白人來。」
琥珀應聲而去。
劉醫正派了個十七、八歲的小伙子過來。
那小伙子紅著臉,低著頭走了進來,眼睛也不敢亂晃一下,一直盯著自己的腳步:「劉大人說,既然病的是家裡的姨娘,我來就可以來。還讓我問夫人一聲,不知道姨娘得的是什麼病?」
這個劉醫正,難怪能掌管太醫院。
十一娘隔了湘妃簾道:「說發熱。反反覆覆有幾回了。我看要是再不好,只怕要搬到別院去避一避了。」
那小伙子低聲應「是」,跟著小丫鬟去了秦姨娘那裡。
秦姨娘覺得自己病得有些莫名其妙。
明明好得很,可翠兒偏說她身上發燙。她仔細摸一摸,又感覺的確有點發燙。這樣反反覆覆的,翠兒突然臉色發白:「姨娘不會是得了瘧疾吧?」
秦姨娘也被嚇著了,忙讓翠兒去請個大夫來。
大夫一來,卻說她是受了涼,開了幾副不關痛癢的藥方就走了。
秦姨娘心裡不由打鼓。
難道自己得了瘧疾,看病的大夫又得了十一娘的吩咐把自己當成風寒來治?
她這時想起易姨娘。
有她在,至少有個商量的人。
她只好吩咐翠兒:「你別聲張,先去抓藥、煎藥。」
可藥煎好了,秦姨娘卻把藥全倒到院角的花樹下。
這樣過了兩天,翠兒哆哆嗦嗦地走了進來:「姨娘,我今天早上發了一回熱,中午發了一回冷,現在身上又覺得有點熱。你幫我摸摸看。」
完了,完了,這不是二夫人曾經提過的瘧疾還是什麼?而且還傳給了翠兒。
她一把抓住翠兒:「快,快去跟夫人說,要她把劉醫正請來給我看看!」
可沒等十一娘把劉醫正請來,院子裡已經傳遍,說秦姨娘得了瘧疾,還把翠兒給染上了。
一時間,院子裡人心浮動。
文姨娘急急趕到了十一娘處,誰知道楊氏已經在座:「……夫人,這可不是好玩的。我們這些人都好說,你可正懷著子嗣。」
十一娘抬頭,對著文姨娘道:「你來得正好。這件事,只怕還要你幫忙。」
文姨娘毫不含糊:「夫人,您請說!」
十一娘吩咐琥珀去把秦姨娘屋裡服侍的人員名冊謄了一份給文姨娘:「還請姨娘幫著把這件事都移到後院的君子軒去。待劉醫正來了,再一個一個的問診。染上的,先留在君子軒醫治,沒樑上的,到君子軒旁的紫苑居住幾天,到時候再聽侯差遣。」
君子軒在後花園,徐家有人病了,都是先移到那裡住些日子,還不好,再送出府去。
文姨娘應聲而去,不到兩個時辰就把名冊上的人都移到了君子軒。
十一娘這才輕輕地透了口氣。
吩咐竺香幾個領著婆子用石灰把院子裡灑了一遍,然後把秦姨娘住的地方上了鎖。
晚上,琥珀悄悄地跟她說:「翠兒說,她有一個妹妹,叫杏兒。這次白總管選丫鬟,被她娘、老子送進了府。想求夫人給個恩典,送她到針線上去當差。」
是怕她走了自己的老路吧!
在主子跟前服侍,雖然月例高,體面,嫁個好人家的機會多,可背黑鍋、被牽連的機會也一樣的多。
十一娘微微點頭:「我知道了!」
第二天,兩個自稱是劉醫正差來的太醫過來問診。
先是給沒事的人問診,然後去了君子軒。
不一會,差了人來給十一娘回話:「好像是瘧疾。還請夫人早做決定。」
十一娘立刻去稟了太夫人,然後吩咐白總管安排車馬,晌午就把人轉到了落葉山的別院,又讓趙管事幫著買了何首烏、當歸、人參、陳皮回來,讓外院灶上的媽媽幫著加生薑煎水給府裡上上下下的喝。
這一下,連隔壁威北侯林家也驚動了,特意派了林大奶奶來問。
「沒事。」十一娘安撫著林大奶奶,「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林大奶奶想了想,索性也要了方子回去,照著十一娘的樣子熬了一大鍋分給府裡的人喝。住在前面的定國公鄭家知道了,也派了人來討藥方,然後煎水給家裡的人喝。
十一娘不由嘀咕:「還好是中藥,又稀釋了好幾倍,不然,真要喝出個毛病來就糟糕了。」
這樣騰鬧了兩天,落葉山那邊有消息過來。
翠兒不堪病痛折磨,上吊死了。
十一娘沉默半晌。
等候的滋味不好受了,何況是等死的滋味……
她這樣,也算是一種解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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