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屋裡又擁滿了人,忠勤伯夫人更是慇勤地和十一娘打招呼,十一娘、五夫人和她客氣地寒暄了幾句,就借口有事出了新房。
已到了子初,兩人都有些累了,說了幾句話,就各自回了屋。
只是十一娘剛踏進正院的台階,太夫人那邊的玉版就急步走了過來。
「四夫人,」她微微有點喘,「太夫人讓你過去,說有兩句話要說。」
十一娘和她去了太夫人處。
太夫人屋裡還燈火通明,燈光下,倦怠之色一覽無遺。
十一娘上前行了禮,太夫人已遣了身邊服侍的,低聲問十一娘:「新娘子怎樣?」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
十一娘望著太夫人眼角刻上去般的魚尾紋,覺得太夫人比她剛見的時候老了很多。
她不由攜了太夫人的手,低聲道:「目前還可以。」然後把所見所聞跟太夫人細細地說了,「……相貌很好,也讀過很多的書,行事大方穩重!」想起兩個陪房,「也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人家,」又想到大堂嫂,「只怕也不是那種忍氣吞氣的親家。」
太夫人卻不以為然:「老三媳婦不管是和誰家結親,再好脾氣的人都要變得有幾份脾氣的。」但到底心裡的一塊大石頭落地,長長地吁了口氣,「那就只有看後天早上有沒有什麼變故了!」
吉時定的遲,等送走賓客,都快天亮了,明天一早還要認親,洞房花燭夜只有安排在明天的晚上了。如果後天早上沒有什麼意外的插曲,這倒是門好親事。
十一娘點頭,安慰太夫人:「您放心,不會有什麼事的。」又道,「我看您神色疲憊。要不,您明天早上好好歇歇。我反正要早起到廳堂去認親,有什麼事,讓管事的媽媽到我那裡示下吧!」
「不用!」太夫人笑著,笑容裡帶著幾分狡黠的味道,「你鎮不住她。還是我來!你快去歇了吧。把我的謹哥兒帶好了才是正理。」
太夫人雖然對諄哥兒好,可總帶著兩分憐惜的味道,對謹哥兒少了些許憐惜,卻多了幾份由衷的喜歡。
徐嗣勤成親的開支家裡是怎樣安排的,十一娘並不知道——徐令宜不會在意這些,太夫人沒提過,她更不好冒冒然問起來,不免有人誤會她捏著一尺不放五寸。現在聽太夫人這口氣,好像和三夫人扛上了。那她就更不好開口詢問了。
她想服侍太夫人歇下,太夫人卻揮了揮手:「我和杜媽媽還有話說,你回去吧!別讓老四喝那麼多的酒,他年紀不小了,酒喝多了傷身體。」
十一娘恭聲應「是」,退了下去。然後吩咐竺香:「……打聽打聽大少爺婚事的費用都是怎麼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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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徐嗣諭、徐嗣諄、徐嗣誡、貞姐兒和文姨娘、喬姨娘天剛剛亮就來問安,十一娘穿戴一新,受了他們的禮,由一大群丫鬟、婆子簇擁著,領著孩子去了正廳旁的小花廳——徐嗣勤和方氏在這裡認親。
她剛站定,五夫人帶著歆姐兒、詵哥兒來了。
歆姐兒立刻甩開乳娘跑過來拉了謹哥兒的手。謹哥兒看著她嘻嘻笑兩下就不耐煩了,丟開她的手扭著身子看中堂上帖的大紅喜字。
歆姐兒訕訕然有些不自在,徐嗣諄已上前問歆姐兒:「昨天開席的時候怎麼沒見你?有道芝麻滾雪球,裡面包的是桂花餡,我覺得你肯定喜歡吃,讓碧螺送了些過去,你可吃了?」
歆姐兒聽了表情一緩,露出淺淺的笑容,嬌滴滴的童音裡帶著幾份喜悅:「乳娘說是用糯米做的,只讓吃了半個。果真如四哥哥說的,很好吃!」
徐嗣諄聽著高興起來,兄妹倆低頭湊在一起說話。
徐嗣諭的目光則落在謹哥兒的身上。
只見謹哥兒穿了件大紅刻絲五蝠捧雲團花的鶴氅,白綾褲子,胸前掛赤金墜萬事如意金鎖的項圈,粉妝玉琢,一雙烏黑的大眼睛亮晶晶的,像觀世音面前的金童般可愛。目光和他碰到一起,就咧了嘴笑,但並不停留多久,很快被頭頂五連珠的大紅燈籠吊著的穗兒吸引了目光。
徐嗣諭嘴角不由微微地翹了起來,露出淡淡的笑容。
貞姐兒則牽著徐嗣誡的手緊跟在十一娘的身後,迎了南京的宏大奶奶、富二奶奶和定三奶奶。其中宏大奶奶和富二奶奶都帶了長媳來,幾年沒見,不免要認認親,問問各自的情況。正熱鬧著,三夫人笑滋滋的陪著忠勤伯夫人及甘家的幾位舅母、姑奶奶和姨母走了進來。
甘夫人笑盈盈地和十一娘幾個妯娌站在一起說話,反把本家的妯娌、姑奶奶撇在了一旁,三夫人嫡親的幾位嫂嫂不由撇了撇嘴,就看見忠勤伯、徐令寬和甘家的幾位舅爺、姑爺、徐嗣儉簇擁著徐令宜走了進來。
花廳裡就喧嗔起來。
大家分男女左右在偏廳坐下,甘老泉家的領了徐嗣勤和方氏過來。
新人先給徐令宜等人行了禮,除了徐令宜代三爺送了對赤金龍鳳手鐲做了見面禮,其餘的人都說了些「夫妻要相敬如賓」之類的話,然後到了右邊坐滿了女眷、孩童的偏廳行禮。
三夫人望著給她磕頭的兒子和媳婦,不由淚盈於睫,接過了方氏做的鞋襪,不住地稱好,把方氏說的臉都紅了。秋菱忙遞了大紅描金匣子過去。
方氏雙手接了,大家的目光就落在了這屋裡身份最高的十一娘身上。
十一娘望著三夫人頭上戴的那支赤金鑲祖母綠、紅寶石、貓眼石銜蓮子米大小珍珠的鳳釵。她微微點頭,接過秋雨手中的大紅描金匣子正要遞過去,五夫人卻笑道:「慢著,慢著。今天既然是認親,我們還跑了不成。一個一個的來。」
眾人都朝五夫人望去。
十一娘遞匣子的手微微一滯,又收了回來。
「三嫂娶了這樣一個如花似玉的媳婦,也不知道是真喜歡還是假喜歡?」五夫人掩袖而笑,「嘴上說的都不算數,只看今天的見面禮都給了些什麼?」說著,示意秋菱打開匣子,「眼見為實,耳聽為虛。」
三夫人聽了微微一笑,笑容裡有三份矜持,七分的得意。
秋菱就笑著打開了匣子。
裡面是一套赤金滿池嬌的分心,樣子雖然有些陳舊,但也五、六兩的樣子。
三夫人的大嫂覺得這見面禮還看得過去,看著就笑道:「怎樣?五夫人可滿意。」
「這還差不多!」五夫人笑著。
方氏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三夫人臉上的得意之色更盛了。
大家的目光又重新落到了十一娘的身上。
十一娘露出幾分猶豫之色來。
三夫人的大嫂見了眼珠子一轉,笑道:「四夫人,我們娘家的人都等著呢!」
十一娘聽了笑了笑,將匣子遞給方氏:「小小意思,侄兒媳婦不要嫌棄!」
三夫人的大嫂見她不打開匣子,不在眾人面前顯露,定是東西不好。想著他們家做什麼好事,徐家除了慣例並不多添一點銀子。心裡冷冷一笑,立刻道:「永平侯夫人的見面禮,怎麼也要讓我們開開眼界才是!」
方氏聽了眼底就閃過一絲焦慮,她忙求助似地朝徐嗣勤望去。
徐嗣勤只是笑著站在一旁。
四嬸嬸待人一向真誠,就算東西不貴重,通常也會以巧求勝,十分出彩,他並不擔心。
方氏沒有辦法,眼神微黯地打開了匣子。
紫紅色的姑絨氈墊上靜靜地躺著枚赤金花簪。簪頭有碗口那麼大,雕著鳳凰于飛的樣式。鳳凰栩栩如生,雕工精湛,展翅飛翔,在雲中交尾互望。雲彩層層疊疊,變幻莫測,環形地圍繞著鳳凰,又因為是做新金做的,切面金光閃閃,刺得人有些張不開眼睛。
有人失聲道「真漂亮」,也有人思量道「這有十來兩重吧」。
「這,這可太貴重了些。」方氏如被燙了一下似的抬頭望著十一娘。
「鳳凰于飛,翽翽其羽。」十一娘朝著她溫和地笑,「四嬸祝你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
方氏有些激動。
這句話出自《詩經?大雅?卷阿》,通常用於祝福夫妻相親相愛,婚姻美滿。正是她出嫁前常常在心裡吟誦的那一首。
「謝謝四嬸嬸!」她深深地曲膝行了個福禮。
方家是詩書世家,徐嗣勤聽說了送嫁大堂嫂的話,又見方氏一副飽讀詩書的樣子,就一直有些擔心方氏會因此倨高自傲,十一娘的見面禮,方氏真誠的謝意,讓他高懸的心不由落了下來……卻聽見五嬸嬸調侃地笑道:「三嫂,這可不行。你是做婆婆的,怎麼能被四嫂比下去。怎麼也要加一點才是。快,快給侄兒媳婦加兩件東西才是。」
三夫人臉色不由一僵,心裡歡喜十一娘給自己做了臉面,又惱火五夫人太不知趣。正要回兩句,五夫人已打開了自己帶來的匣子:「我的在這裡,等三嫂給侄兒媳婦添了見面禮,立刻送出去。」
屋子裡立刻浮動著珠光寶氣。
有人倒吸涼氣,有人看得眼睛發直,也有人失聲稱讚:「真是一個比一個大方。」
紫紅色的姑絨氈墊上靜靜地躺著枚鬢花,酒盅大小,赤金的托,指甲蓋大小的紅寶石做花瓣,閃爍著刺眼的熠熠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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