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珞一聽,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當然知道薄明月和四皇子打的是什麼主意。
實際上,他母親有沒有私情,與他們這些人都沒有關係,以他母親的身份地位,就算做了些出格的事,可只要他不管,皇上不追究,就算大臣們要彈劾,最多也就是罰點銀子的事,誰還敢當著他母親或是他的面說什麼是非不成?
可王晞不同。
他們既然打定了主意要用王晞來遮掩他母親的事,「王晞愛慕他」這種話肯定會被大肆宣揚,於王晞的名聲太不好了。
他們不能為了把自己給摘出去就把王晞這樣一個無辜的小姑娘拉進來。
更扯的是,王晞還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和四皇子、薄明月一唱一和的。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啊?
或許,她是知道的,可強權之下,卻不能不底頭。
陳珞的臉就沉了下去。
他道:「你們不要無中生有地胡說八道,不能因為我和王小姐見過一面,在她摔倒的時候扶過她一把,你們就覺得我對她與眾不同。要照你們這樣想,我前幾天看著掃院子的老嫗摔了一跤,還讓小廝去叫了大夫來給她瞧病,那老嫗感激不盡,把家裡養的一株墨蘭送給了我,那老嫗豈不是也對我有什麼想法?
「人可以自傲,卻不可以自大。」
他還怕王晞不敢和四皇子翻臉,直接問了王晞一句:「王小姐,我說的這話還是有點道理的吧?」
王晞一愣。
她之所以對陳珞印象深刻,是因為陳珞長得好。後來常珂說陳珞的性格不好相處,她卻不這麼認為,是因為陳珞在藥鋪裡扶了她一把。
她雖沒有別的本事,可對別人打量她的眼神卻十分地敏銳。
她可以看得出來,陳珞對她不僅沒有惡意,而且還很溫和。
她素來以眼見為真,用自己的體會說話。
就像剛才,陳珞又扶了她一把,她慌慌張張地連句道謝的話都沒有說,現在想想,她當時肯定是踩了陳珞的腳了。
他對她不僅寬和,而且非常和煦。
人有千萬張面孔,他是個怎樣的人有什麼關係,重要的是他對她是什麼態度。
就憑她和陳珞這短短的兩次接觸,她就覺得陳珞是個不錯的。
可再怎麼樣,她和他也是兩個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相比長公主的名聲,她和他的交情如同麻繩提豆腐,提起來那就是要落在地上摔碎了不說,還會裹著泥沙連個救手都沒有的。
但偏偏陳珞卻和前兩次扶住她一樣,對她充滿了善念。
否認了四皇子的做法不說,還半點沒隱瞞地給她解圍,並且告訴她,她大可不必摻和在其中,他會讓她置身事外的。
老話說的好,日久見人心。
她這才剛認識陳珞,陳珞已經送給了她一份大禮。
沒有誠信走不遠,人不仗義情不長。
她可不是那沒有俠義之心的人。
做人更應該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王晞心情激動。
只是長公主和金大人這事,可不僅僅是私情,還涉及到倫理,她一個小小的商家之女,和在場的諸位比起來,那就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她實在是扛不起。
唯有對不起陳珞了。
她還是先跑吧,等以後有機會了再報答他吧。
王晞頓時兩眼含淚,感激地朝陳珞望去,剛道了一句「陳公子說的是」,就不知道該如何往下說了。
不是她口才不好。
她要哄人,能把人哄得為她把褲子都當了。
是陳珞的表情……太不對勁了。
舞劍的陳珞,英姿颯爽;藥鋪的陳珞,溫和大方;樹林的陳珞,風度翩翩;不管是哪一種模樣,都如圭如璋,氣宇軒昂的。但此時的陳珞,不過是臉垮了下來,卻給人一種乖戾陰鷙之感。
特別是那雙眼睛,死氣沉沉的,一點光亮也沒有,極其滲人。
這要是晚上,還不得以為自己遇到了鬼!
不對,鬼的眼睛應該也沒有這樣陰森吧?
像隱伏在叢林中的野獸?
野獸的眼睛應該也有光吧?
她,她看錯了吧?
王晞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那陰冷的眉眼,暴烈的表情……她沒有看錯。
陳珞,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彷彿從陽光下走到了黑暗中。
更像是褪下了溫煦的面具,做回了自己。
不會吧?不會吧?
王晞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她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臂,飛快地打量著周圍人的神態。
寶慶長公主和金大人都好像鬆了口氣似的,神色鬆懈下來了;二皇子依舊沒有吭聲,上前幾步,和陳珞並肩而立,安慰般地拍了拍陳珞的肩膀;四皇子和薄明月則仿若沒看見,好像見怪不怪,已經習慣了似的,薄明月甚至還在那裡叨叨個不停:「啊!你們在濟民堂見過?你們去藥鋪做什麼?是誰生病了嗎?我就說,永城侯府的表小姐不可能突然跑到這邊來,原來還是琳琅惹的禍啊!琳琅,我知道你想做好人,我們也不是那鐵石心腸的人啊!我們大家心知肚明就行了,我們保證不會在外面亂說的……」
王晞看見冰冷的四皇子額頭的青筋都爆了出來。
他一把摀住了薄明月的嘴巴,把薄明月拖到了自己身邊——四皇子動作雖然粗暴,可他比薄明月高半個頭,讓人不僅沒有感覺到失禮之處,反而像是兩個小男孩在胡鬧似的,讓人只覺得好笑。
「琳琅,」他忙道,「你也知道明月這個人,特別喜歡胡鬧。沒事都要鬧出事來,更不要說被他天馬行空地那麼一想了。大家也算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你就當他又任性妄為,不知輕重好了。」
對,對,對。
王晞在旁邊恨不得拍手。
不管是心知肚明,還是真有此事,大家就此別過,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好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娘。
要是有什麼不滿的,你們大可以私底下再協商,就與她沒有關係了。
王晞可憐兮兮地望著陳珞,希望他大人大量,不要與她計較了。
陳珞笑了笑。
不知道是因為他此時的表情太過陰沉還是他笑的時候只不過是扯了扯嘴角,他的笑容看上去頗有些慘淡。
王晞不知道別人是怎麼想的,她只覺得胸口被堵住了似的,非常難受。
憑誰被自己同父異母的姐姐算計,捉自己母親和前任小叔子的奸不說,還被像薄明月這樣的人圍觀,恐怕都沒有一個好臉色吧?
他就是乖戾陰鷙又怎樣呢?
難道他還得笑語殷殷不成?
最最重要的是,他就算是這樣,依舊英俊得讓人窒息,好看得依舊能讓人目不轉睛……
王晞望著那牽強的笑,呼吸都輕了幾分,突然覺得自己就算是擔了這「傾慕」的名聲又如何?這樣俊美的男子,愛慕者眾多,不差她這一個,當然也不多她這一個。但如果能因此讓他不受母親私情的困擾,不用因為長輩的行為而聲譽有瑕,也不是件不能接受的事吧?
她深深地吸了幾口氣,這才發現其他人都像她剛才那樣屏氣凝神,看著陳珞,在等陳珞開口說話。
這也太殘忍了一些。
自己的母親,是原諒還是埋怨?
如果是她,不管選哪一種,恐怕都會意難平吧?
既然這樣,不如讓她這個原本就是懵懵懂懂闖進來的人給他做個選擇吧!
「陳,陳二公子,」王晞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開了口,「我過幾天會舉辦賞酒會,常三爺他們也會參加,我可不可以給您也下一張請帖?」
至於酒從哪裡來,她說這話之前就想好了。
這只是個借口,沒有請帖,陳珞當然也就不用參加,以他受歡迎的程度,想必回去之後就會忘了。
就算他沒忘,賞酒會而已,只要有酒就不算說謊。
京城國之首府,有錢,肯定能買到一堆酒。
好歹就另論了。
王晞越想越覺得心裡踏實。
她這已經把把柄給遞給了陳珞,足夠真誠的了吧!
至於陳珞用不用,那就是他的事了。
當然,陳珞能說出那樣一番話,十之八、九是不會拿她當把柄的。
這點王晞還是有點把握的。
呀呀呀,她這買賣做成了,豈不是和那「奇貨可居」有著異曲同工之效?
王晞在心裡竊笑。
眾人望著她卻都難掩驚愕。
這是要坐實傾慕陳珞的說法了?
這小姑娘不會是真的愛慕陳珞吧?
不然怎麼會這樣不管不顧地幫陳珞?
薄明月第一個跳了出來,指著王晞說了一個「你」字,就又被四皇子捂著嘴拽了回去,倒是二皇子,眉眼微動,如一錘定音般沉聲道:「好了,時候也不早了。父皇那邊,還等著我回去跟他稟告姑母祝壽的事,我們散了吧!永城侯府表小姐的兩個丫鬟,就勞煩金大人幫著找一找了。免得小丫頭第一次到長公主府來做客,就遇到這樣的事,說出去也不好聽。薄明月,陳瓔不是約了你去暖房嗎?你和老四快去快回,馬上要給姑母拜壽了。我陪琳琅去見丁太太,看丁太太找我們有什麼事。」
丁太太?
薄明月和四皇子不禁交換了一個眼神。
從前二皇子稱呼陳玨可都是「大表姐」的,這個時候改稱她為「丁太太」,怎能不讓人想了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