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明月對陳珞的情感是很複雜。小的時候,他只知道這個哥哥讀書騎射都比他厲害,也比他和宮中皇子的關係好,加之被陳珞誤射了一箭,他就有點躲著陳珞走。但長大之後,他只覺得陳珞可憐。
讀書再好有什麼用?騎射再好又怎麼樣?比他受歡迎又能怎樣?
沒有雙親的庇護,這些東西都是虛的。
他再看陳珞,不知道是同情多一點,還是歎惜多一點。
如今慶雲侯讓他把這件事告訴陳珞,分明是要拉陳珞下水,雖說他不知道這水下真正的怪物是什麼,可父親那隱約流露出來的些許算計,他還是敏銳地感覺到了。
「這樣,合適嗎?」薄明月有些遲疑地道,「皇上向來寵著他,他也對皇上恭敬孝順,就算是告訴了他,他也不可能鬧到皇上面前去啊!」
「你照我的吩咐行事就是了。」慶雲侯笑瞇瞇地道,「至於說為什麼要這樣,現在還不能告訴你,等哪天水落石出了,我再好好地跟你說說。」
頗有些教導子女做人做事的味道。
薄明月想了想,覺得自己的父親就算要算計陳珞也不可能算計他,當然是死道友不死貧道了,他立刻就把心底的那點點不安拋到了九霄雲外去了,嬉皮笑臉的,又成了那個京中眾人熟悉的紈褲子弟模樣,道:「我幫了阿爹這麼大的忙,您總得給我點獎勵吧?別的您賞了我我不一定用得上,您就讓公中每個月給我多添五十兩的例錢好了——我現在大了,出去行走,哪裡都要花錢,就我那點月例,我一個月用不到頭,別人喊我出去喝茶我都不敢出去。您就可憐可憐兒子,讓兒子能體體面面的出個門吧!」
慶雲侯聞言跳起來就要打,道:「你一個月二十兩銀子的月例,你娘還私下悄悄地貼補你二十兩,你祖母再悄悄地貼補你二十兩,你舅舅還悄悄地貼補你十兩,外祖母貼補你十五兩,你還想漲月例?別以為我不管家中的庶務就不知道你們都在幹什麼?」
他拿了書桌上的鎮紙就要打人。
薄明月抱頭鼠竄,跑到了太夫人屋裡避禍。
慶雲侯望著兒子的狼狽逃竄的背影哈哈大笑,這才驚覺到兒子這麼一鬧騰,他的心情都變得歡暢起來。
*
陳珞得到消息,已經是三天後了。
他望著來報信的魏槐,頗有些哭笑不得。
薄家想利用他,他也想利用薄家,到頭來大家都想躲在背後放冷箭,看來想聯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魏槐想著他上次去雲居寺送信,想到坊間傳說薄明月、陳珞和永城侯府表小姐的事,他不由朝著陳珞擠眉弄眼,道:「薄明月這是什麼意思?不會是想讓你出頭吧?他也太小瞧你了。」
陳珞挑著眉,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心裡卻琢磨著薄明月的用意。
拖他下水,是薄明月的意思呢?還是慶雲侯府的意思?
如果是薄明月的意思,薄明月也許只是想看看他的笑話。可如果是慶雲侯府的意思,這就有點好玩了!
陳珞面帶笑意,卻緊緊地握了握拳。
他這舉動落在魏槐眼裡,不免有些爭風吃醋的感覺。
魏槐想了想,道:「陳大人,你也別說我仗著比你大幾歲就說話有些托大,我看薄七公子那裡,您得拿個章程出來才是。當初襄陽侯府給他和永城侯府表小姐可是正正經經的做媒。雖說當初薄明月拒絕了,可後來他不是後悔了嗎?還送了一車東西去給永城侯府表小姐賠不是。
「照我看,這件事您就應該給他一個教訓才是。再怎麼,他也不過是個靠著蔭封得的個閒散的七品小官,您可是正正經經的正三品大員。」
說到這裡,他又想到前幾日聽到的小道消息,忍不住問:「我聽說皇上有意讓您去五軍都督府任職,專司閩南戰事,可真有這樣的事?我可是打定主意要跟著您的。您去五軍都督府,能不能把我也給調過去啊?」
誰不知道有閻錚這個活閻王,閩南的戰事很快就要結束了,馬上就要論功行賞了,這個時候誰有本事沾上閩南的戰事誰以後就能平步青雲,拿著這件戰功吹噓上二十年,吃上二十年的老本。
皇上可真是寵愛他這個外甥,這麼好的機會,就這樣硬生生地把陳珞給擠了進去摘桃子。
陳珞愣住。
他知道流言蜚語總是越傳越邪,可他沒有想到會傳得這樣邪。
「你這是聽誰胡說八道呢?」他無奈地對魏槐道,「這種話你也相信?就算是皇上願意,我願意,那也得看閻錚他同不同意啊!」
閻錚這個人文韜武略,驚才絕艷,堪比四十年前的慶雲侯府老侯爺,可他卻這麼多年來始終在閩浙蘇一帶打轉,始終都沒能進入京城,可想而知他這個人的脾氣了。
魏槐嘿嘿笑著摸了摸頭,道:「我們這不都盼著您能陞官嗎?到時候也能帶兄弟們一把啊!」
這話讓陳珞心中一動。
皇上的親衛軍中大多都是像魏槐這樣的人,想自立門戶不可能,不自立門戶家裡又沒有多少東西給他們,且個個身後都有張複雜的網。
他是不是可以收為己用呢?
陳珞越想越覺得可行,越想越覺得興奮,他草草地打發了魏槐,走到桂順齋的門口又打了個轉,去了專做江南點心的橋家鋪,買了定勝糕、馬蹄糕、油酥餃、盤香餅、棋子糕……一大堆,三、四個小廝來來回回好幾趟才把點心搬到了馬車上,他又去買了甜瓜、李子、梨、葡萄,還專門回了趟長公主府,搬了兩筐福建進貢的蜜桔,去了雲居寺。
王晞正和常珂逗阿黎玩。
阿黎若是能把桌上的黑白棋子數清楚了,她們就讓廚娘給他做碗綠豆冰沙吃。
小傢伙跪在鋪著猩猩紅蜀錦的坐墊上,認真地數著棋盤上的棋子:「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
他右手撥弄著棋子,左手彎著短短的指關節。不知道的以為這不過是小孩子的一個無心之舉,知道的人卻能看出這孩子是在用算術方式在計數。
這種算術的方式通常都用在易經上,王晞小的時候曾經跟她祖父的一位方外之交學過,可她那時候不知道這種計數方法的珍貴,又更喜歡給木偶們做新衣服,略略瞭解了一下就放棄了,她的祖父和祖父的方外之交倒也沒說什麼,就這樣任她放棄了。
如今想想,王晞頗為汗顏。
常珂則是看出了點門道,她怕打擾了孩子,輕聲和王晞耳語:「這應該是他那個九叔教的吧?劉家看來真如別人所說,是鴻儒之家,家學淵源。」
王晞點頭。
想著記憶裡不知道是聽誰說過,喜歡這樣推算的人都頗為精通算術、易經不說,還多喜歡星相、卜卦,喜歡故弄玄機也頗有些窺視天機的本事。若是放在亂世,多是軍師般的人物。
軍師啊!
她支著下巴。
陳珞不正巧缺個僚幕嗎?
若他真的捲入了奪嫡之事中,還真得有個軍師般的幕僚才行。
君不見那些能問鼎九州的人物,身邊都有個非常厲害的軍師嗎?
王晞再看阿黎,就覺得這小孩子全身金光閃閃的,是菩薩座下的童子。
她立馬招了白果:「你去跟廚房的說,誰要是能做些小孩子吃的點心,阿黎一吃就喜歡,能讓他天天往我們這裡跑,我就賞她十兩銀子,不五十兩銀子。」
王晞常有稀奇古怪的主意,白果見怪不怪,只管笑盈盈地應著,退了下去。倒是常珂,上下打量著王晞,道:「你這是要做什麼?」
她想著那劉眾雖說年紀大了些,可那也是一表人才,且沒有娶妻,王晞千萬別是看上了劉眾才好。
王晞當然不會告訴常珂實話,這事八字還沒有一撇呢!
她笑吟吟地道:「你不是很喜歡阿黎嗎?上次和人家叔叔客客氣氣地冰釋前嫌後,阿黎找來你還不是心疼得不得了,怕他腳上打了水泡,怕他累著渴著被人拐跑了,還差了丫鬟去質問劉眾,差使著我的廚娘給阿黎做了好多好吃的點心,弄得人家阿黎沒隔幾天又找來了,我不過是閒著無事,助你一臂之力,你倒好,反問起我來了?要不,我跟廚房裡說說,做個綠豆沙就可以了,其他的就免了吧!」
常珂聽著她那促狹的語氣,咬著牙打了王晞幾下,道:「我這不是怕打擾了你嗎?我可都是沾了你的光,跟著你過來的。」
王晞呵呵地笑,忙攬了常珂的肩膀,道:「你我姐妹,說這些見外的話做什麼?阿黎這孩子的確很討人喜歡,就是你不說,我也會讓廚娘們給他做些好吃的。不過他年紀小,看著也不大像是嬌養大的,我們不知道這孩子有什麼忌口,就算是想對他好,也還是悠著點穩妥。」
常珂臉一紅。
正巧陳珞過來了。
王晞把阿黎交給了常珂,望了眼葡萄架外明晃晃的日頭,忙吩咐廚房的準備午膳,還問來通稟的小廝:「陳大人可說了為何而來?他是一個人來的還是帶了人?你們把那邊的花廳收拾出來,放上冰,再把吊在井裡的綠豆沙端些出來,讓陳大人消消暑。」
小廝平時只管通稟,哪裡記得這麼多的事,求助似的望著王晞身邊的白朮。
白朮笑著一件件分派下去,王晞則去了花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