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白石橋的陳珞正在洗臉。
剛才那群遊俠客不知道拿了什麼東西塗在他的臉上,他看上去立刻像得了大病快要死了似的,如今他們準備進城了,肯定不能還是這副打扮。
只是不知道王晞怎樣了?
知道他被人圍殺,王晞肯定很擔心。
得想辦法給她報個信才是。
陳珞收拾停當了,出了門就問王喜在哪裡。
王喜正在院子裡和幾個遊俠客商量進城的事,聽見動靜忙應了一聲:「您有什麼吩咐?」
陳珞看著俱是目光灼灼地望著他的幾個遊俠客,到了嘴邊的關心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乾脆道:「你們可有了好主意?」
領頭的就是那個說話聲音頗為輕佻的,他聞言語帶揶揄地道:「沒有!不知道大人有什麼高見?照理說,像我們這樣今天在東邊明天在西邊的人沒有點路子是正常的,怎麼大人自幼在京城長大,從小就在皇家親衛軍裡任職,都沒想過給自己留條後路呢?」
那是不可能的。
端看陳珞願不願意暴露,願不願意給他們用了。
幾個遊俠客都這麼想,看陳珞的目光頓時有些微妙起來。
王喜只聽王晞的吩咐,對於陳珞願不願意給他們用自己的路子並不十分在意,忙道:「大家此時都在一條船上,計較這麼多幹什麼?我相信大人若是方便,肯定不會吝嗇。此時不說,肯定是不方便……」
只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之前被派在外面望風的一個遊俠客神色緊張地闖了進來,急急地道:「不好了!白石橋的那個宅子被人發現了,陳大人留在宅子裡的人被掠殺了。」
眾人俱是一愣。
這可是京城郊外,就算陳珞犯了株連九族的大罪,也輪不到捕人動手處決,何況陳珞留在另一個宅子裡的人是兩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婦人。按理,不應該用這樣絕決的手段才是。
大家朝陳珞望去。
陳珞的臉色十分的難看。
他不是覺得沒有了面子,而是之前心如死灰時沒有細想的事情此時都一一的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皇上既然要殺他,還派了馬三出面,就算是王晞請了江湖上最頂尖的遊俠客,他們也不應該這樣順利地跑掉。
既然他們已經跑了,那就說明馬三無力再追逐他們,那些在他宅子裡殺人的又是誰呢?
他們是因為要殺人滅口還是找不到他要洩憤呢?
陳珞想到了吸引走大部分兵力的大皇子。
如果大皇子死了,先暫且不說誰是最大的得利者,只說他的處境,大家又會如何非議他呢?
陳珞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問那來報信的遊俠客:「知道殺人的是什麼人嗎?」
那遊俠客道:「應該和追殺我們的人是一夥的。我認出其中一個被我們在靈光寺刺傷的傢伙了。」
陳珞腦子如電閃雷鳴。
他轉身回內室拿了一把劍就奔了出來,對幾個遊俠客道:「我再出你們東家一樣的酬勞,請你們和我去救人,你們誰願意去?」
幾個人面面相覷。
其中一個試探著問:「要是不願意去呢?」
陳珞笑道:「那就不好意思,只能留你們在這裡過幾天了。」
他是不怎麼笑的人,笑起來顯得格外的燦爛,像夏日的陽光,還帶著幾分英氣,可不知道為什麼,幾個常年拿命拼錢,早已有了如動物般直覺的遊俠客卻本能地感覺到了危險。
去還是不去?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還是那個聲音輕佻的人咬了咬牙,最先表態:「我去。」還委婉地勸其他幾個人,「反正已經來了,摻和進去了,想淨身出局是不可能的了。還不如跟著陳大人,興許還能有線生機。」
是啊!另一個被追殺的可是大皇子。
他們很明顯是踢到鐵板了,原以為是世子之爭,恐怕現在升級成了儲君之爭。他們想脫身,也要看有沒有那個命。
「行!」其中一個很快也表明了態度,「也算我一個。」他還朝幾個同伴使著眼色,調笑道,「有錢不賺那是王八蛋。」
能活到今天的無一不是精明能幹之人,其他幾個也紛紛表示願意跟陳珞走這這麼一遭。
王喜放下心來。
陳珞卻撇了撇嘴,笑容裡帶著幾分諷刺和輕蔑,道:「那大家最好跟緊一點。我要是沒有猜錯,京郊已經滿是皇上的親衛了。正如你們所說的那樣,我自幼在京城長大,從小就在皇家親衛裡當差,多多少少認識幾個人,我們能躲到白石橋,那是有人想放我一馬。你們要是落了單,怕是沒我這樣的好運氣。」
有人訕訕然地笑,把心裡那點兒準備半道逃脫的心思硬生生地壓了下去。
陳珞也不管,大家原來就是萍水相逢,他們拿錢辦事,能夠在這種情況下還信守諾言,已經算是義薄雲天了,難道還讓人死心踏地給你賣命不成?
他大步出了院子,一面往靈光寺那邊去,一面道:「既然大家此時要共度難關,有些話我不防對你們直說好了。有人要大皇子死。我們只要能救了大皇子,就能性命無憂。否則,就算是我們能自己逃了出去,十之八、九也是一個死字。大家就別心存僥倖了。」
陳珞怕說服不了這些江湖上遊蕩慣了的人,還打了一個比喻:「好比是一個將軍,戰敗了,卻不能與城同存亡,與民同生死,戰後朝廷獎罰官員的時候,這個官員不僅是死罪,還會遺臭萬年。」
他說這話的時候,不知怎地,想起他父親鎮國公陳愚。
本朝以來,第一次逃脫這個責罰的,應該只有陳愚一個人吧?
他冷冷地笑,心像被萬里冰封似的。
之前他沒有想明白,以為皇上只是想要簡單地殺了他嫁禍給大皇子,可等他逃出來之後才發現,這樣的逃脫太簡單,也太過兒戲,分明是有人放過了他。
可為什麼單單放過了他呢?
因為他活著比死了好!
只有他活著,才能讓事情變得撲朔迷離——大皇子的死與他有沒有關係?他背後站的是二皇子還是皇后娘娘?他母親長公主知不知道這件事?他父親鎮國公又是否參與了這件事?
甚至皇上還可以派人來審訊他,得到各式各樣的「供詞」。
可他若是死了,那就只有一個結果了。
他也許是另一個受害者。
不要說大皇子的死與他無關了,他母親、他父親還可以要求皇上為他報仇。
當然,若是皇上不能抓出兇手,還可以補償嘛。
比如說,封陳瓔做世子。
陳珞嘴角微翹,眉眼微彎,淡淡地笑。
可有人和他一樣,沒想明白這其中的關鍵,奉命放他一條生路的時候,不甘心地追了過來。
他實際上應該感謝這些人才是。
要不是他們,他也不會這麼快就想通這其中的關鍵了。
就連這群遊俠客的首領,也沒能想明白,困惑地問他:「雖說大皇子要是萬一出了事,我們都脫不了干係,可我們也不一定非要折回去吧?我們把那幾個追殺你的殺了不就行了。」
陳珞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你知不知道他們哪裡露了馬腳?」
那首領搖頭。
這些豪門子弟太複雜了,他就說不應該接這筆活,可王家出的價錢太高了,他們接了這筆話幾乎就可以退隱江湖了,大家都沒能頂得住這樣的誘惑。
果然宴無好宴,戲無好戲,這麼高的價,錢是要咬手的。
陳珞哂笑,自嘲地道:「皇上前些日子調了大同總兵府的人來京城當差,我只當他是不放心親衛軍裡關係錯綜複雜。」
以為皇上是想監視或者是保護大皇子,原來卻是怕消息走漏了,乾脆換防。
原本這也沒有錯。
錯就錯在,這些人裡,肯定有施家的人。
他和陳瓔爭了這麼多年的世子,為何別人都在旁邊看熱鬧,是因為他們兩兄弟的事非常好解決,只要皇上願意,陳家大可一門兩侯,根本沒有什麼衝突。就看皇上的心情怎麼樣了。
只有像施家這樣的暴發戶,一知半解的,覺得殺了他,陳瓔的位置就十拿九穩。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恰恰是這幫人露了馬腳。
讓他看清楚了皇上的用意。
「可見老天爺都站在我們這一邊。」陳珞微笑著道,「京衛的人再不濟,也不可能比大同來的那幫蠢貨還不如。他們都能找到白石橋來,京衛的人怎麼像瞎了眼似的。」
仔細想想就能明白,這些圍殺他的人顯然是得了命令,要不動聲色地放他走。也就只有大同來的那幫蠢貨,自以為高明,以為京衛的人都是吃閒飯的,私下裡一路追殺過來。
不過,也有可能是他們也接到了命令卻不甘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
這樣看來,施家手底下沒什麼拿得出手的人。
陳珞在心裡琢磨著,問幾個遊俠客:「你們誰最擅長追蹤之類的,我要盡快找到大皇子。我怕我們去晚了。」
如果大皇子死了,他還活著,正中某些人的下懷。
那他還不如死了算了。
陳珞腦海裡浮出王晞宜嬌宜嗔的臉。
如果他死匿,去了蜀中,不知道王晞會不會收留他。
他胡思亂想著,有遊俠客猝然趴在了地上,仔細地聽了一會兒,急急地抬起頭來道:「有不下數千騎朝我們這邊過來。」
沒想到這些遊俠客裡各有各的本事。
陳珞起了收攏之心,道:「我們來得及避開嗎?」
那人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