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念頭蜂擁而至,讓郁棠頭痛欲裂,心彷彿被撕開了又揉成了一團似的,讓她不由抓著衣襟輕輕喘息起來。
青沅帶過來的兩個小丫鬟聽到動靜立刻走了過來,見她睜著眼睛,均是一喜,一個跑去報信,一個蹲在床前輕聲地問郁棠:「您醒了!能說話嗎?要不要喝點水?大夫已經來看過了,說是胸悶氣短,開了藥,阿茗親自去抓的藥,如今正和兩個小廝在外面給您煎藥呢?」
她的話音還沒有落,得到消息的裴宴已大步走了進來。
「怎麼樣?」他面色冷峻地問。
那小丫鬟忙退到了一旁。
裴宴坐在床沿上,拿起她的手給她把脈。
郁棠沒有說話,靜靜地望著裴宴。
她這才發現,裴宴下頜的線條非常地優雅,乾淨利落,有種沉靜的美。
這樣美好的裴宴,會與她前世的死有關嗎?
郁棠只要一想想,就覺得自己不能呼吸。
若是前世的郁棠,此時縱使心裡是千回百轉,恐怕都只能忍著。
可她是經歷過生死、錯失過恩情的郁棠。
所以她問裴宴:「你為何要彭十一來拜見老安人?你是要和他做通家之交的好友嗎?」
她的聲音嘶啞,透露著些許的忐忑。
裴宴心中一沉。
郁棠的昏迷居然真和彭十一有關。
難道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嗎?
裴宴想破頭也想不出郁棠和彭十一能有什麼恩怨。
他道:「那倒沒有。不過是因為他被人陷害毀了容,想想覺得他也是個可憐人,滿腔的抱負付之東流,給他幾份薄面罷了。」
郁棠突然間明白過來。
裴宴好像也是滿腔的抱負,結果因為裴老太爺的遺言,被留在了家裡掌管家業,斷了仕途之路。
仔細想想,兩人的境地倒有幾分相似。
郁棠不由地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求證:「三老爺,您這是在同情他嗎?」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裴宴瞪了她一眼,道,「彭十一也是個野心勃勃、勢利涼薄之人,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怎麼會想和他做通家之好?」
郁棠鬆了一口氣,不禁露出個笑容來。
她的表情變化是如此地明顯,笑容是如此地燦爛,就算裴宴想忽視都沒有辦法忽視。他道:「那你呢?你怎麼會認識彭十一?他對你幹什麼了?」說到這裡,他突然想到了李端,又道,「不會是李家的事他也從中插了一扛子吧?」
郁棠愣住。
她覺得裴宴是真的很厲害。
雖說今生衛小山的死與彭十一沒有直接的關係,全是李端作惡多端,可前世,李家和彭家勾結,李端和彭十一……
她一直懷疑自己前世的死與她死前聽到的那些話有關係。
可悲慘的是,她當時看見李端出現在眼前,太激動了,根本沒有聽明白他們在爭論些什麼。
郁棠沉默了片刻。
她不知道怎麼跟裴宴說。
裴宴是個好人,之前幫了她很多,她不應該說謊騙裴宴。何況裴宴如今正和彭、宋幾家為了族中的庶務在爭取利益,若是因為她的隻言片語影響了他的判斷,進而讓裴家受損,她下十八層地獄都沒有辦法補償裴宴。
她只好用無辜的眼神望著裴宴,盼著裴宴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誤會這是她的私事,把這一茬揭過去。
裴宴卻不是那麼好糊弄的。
小姑娘的眼睛是真漂亮,黑白分明,像夏夜的星子,可這件事她不說清楚,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兩人你瞪著我,我瞪著你,一時間讓靜室變得靜謐無聲,落針可聞。
郁棠心裡有事,怎麼比得過理直氣壯的裴宴?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就敗下陣來。
她頓時心急如焚。
怎麼辦才好?
裴宴則暗暗地吁了口氣。
小姑娘要是不說,他還真沒有什麼好辦法。
總不能就這樣一直僵持著。
法堂那邊還有一大堆人等著他呢!
他倒不是擔心得罪那些人,他是怕他們知道了他在做什麼,無端端地把小姑娘給扯進來,把她推到了台前,讓她被眾人矚目。
至於為何不想讓別人知道郁棠,他沒有意識到,自然也就不會仔細地去想。
只是簡單地把這種情緒歸結於閨閣女子,最好別拋頭露臉上來。
裴宴整暇以待,只等郁棠開口。
郁棠急得不行,著要不就耍賴……眼角的餘光不經意間掃過靜室牆上掛著的釋迦牟尼圖上。
她腦子裡靈光一閃。
這裡是寺廟,她還在寺廟裡住了好幾天,她完全可以說是有人托夢給她啊!
但說誰托夢給她好呢?
魯信?他活著的時候自己曾經壞過他的好事,他就是要托夢,也不會托夢給自己啊!衛小山?男女授受不親。衛小山父母兄弟俱在,為何要托夢給她呢?若是因此讓裴宴誤以為自己和衛小山有什麼情愫那豈不是弄巧成拙?
這也不行!
郁棠額頭冒汗。
算了,與其編造那些有的沒的,把別人拖下水,還不如就說個最簡單的。
就說自己住在寺院裡,已經連著好幾晚都做了噩夢好了!
郁棠心中大定。
隨後又有些擔憂。
這裡可是寺廟,滿天神佛都看著呢,她是個重生過來,受過菩薩恩典的人,要是說謊,菩薩會不會降罪於她?
如果只是降罪於她倒還好說,會不會也一併降罪於她的父母,降罪於裴宴啊!
想到這裡,她眼底露出幾分敬畏來!
裴宴看著心裡一凜。
看樣子真的有事發生了啊!
小姑娘還一副不敢說的樣子。
他臉上露出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凜冽的寒意。
郁棠一看,就覺得心裡非常地難受。
自己果然還是讓裴宴不高興了。
那……她就說了好了!
大不了讓菩薩把這些罪過都算在她的身上。
她索性什麼也不隱瞞了,雙手合十,朝著牆上掛著的釋迦牟尼畫像拜了幾拜,雙目緊閉,低聲喃語道:「菩薩,全都是我的罪過,您要是生氣,就算在我一個人身上好了,我願意承擔任何業障,只求您不要責怪其他人。」
裴宴耳聰目明,聽得清楚。
這還求上菩薩了。
他嘴角微撇,原還想諷刺郁棠幾句,可見郁棠說完,還特別虔誠地又朝著那畫像拜了拜,他到了嘴邊的話突然就變成了:「行了!你要是真怕菩薩責怪,等會兒你就準備些香油錢,讓寺裡的師傅幫你做個法事好了。菩薩本善,他喜歡收香油錢。他收了香油錢,一般什麼罪孽都會幫你解決的。」
這話說的!
郁棠沒忍住瞪了裴宴一眼。
裴宴卻長長地透了口氣。
小姑娘還能作天作,還能生氣,這樣看著才讓人覺得放心。不像剛才躺在軟轎上,也不像剛才那樣戰戰兢兢地祈禱,讓人擔心,讓人心疼。
他笑道:「看來是能夠跟我說了。」
語氣淡淡的,郁棠卻從中聽出了調侃。
就像在逗她似的。
她抿了嘴笑。
心裡的不安這時才算是徹底地放下來。
裴宴這麼好,不管她是怎樣地驚世駭俗,他從來都沒有對她繞道而行,還願意聽她解釋,願意盡力去相信她。
從前如此,現在也如此!
就在這一刻,她下定決心,以後再也不要誤解裴宴了,不要看他怎麼說,而是要看他做了些什麼,透過那些表面的東西,去看清楚他內在的善良與美好。
郁棠深深地吸了口氣,徐徐地道:「我不是不想告訴你,我是怕你知道了不相信我。」
當真有故事!
裴宴挑了挑眉,認真地聽著。
郁棠把前世發生的事掐頭去尾地告訴了裴宴:「……我不知道為什麼住在苦庵寺裡,看見李端和彭十一在爭吵。當然,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他是彭十一,只是對他臉上的那道疤印象深刻。您也知道李端對我們家做過什麼,我看著彭十一臉上的疤,覺得他肯定不是什麼好人,李端和這樣的人在一起,說不定是想對我們郁家不利。我就悄悄地靠近,躲在了他們身邊的花樹下。只聽見彭十一對李端說:你這是色令智昏。這個女子必須除掉,不然顧朝陽那裡怎麼交待?這是投名狀!
李端臉色很難看,道:你不說,沒有人知道她還活著。
彭十一說: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顧朝陽知道我們騙了他,後果是不是你一個人來承擔?再說你一個人承擔得起嗎?
李端說:我一力承擔!
彭十一不屑地笑:你要不是還能哄著你老婆,你以為你能和顧朝陽說得上話?你還是別往自己臉上貼金了!
說完,他推開李端,就要去找我。
我不知道為什麼,從懷裡一掏,就掏出一把磨得珵亮的剪刀出來。想著要不我就在這裡躲著,等到李端落單,就可以殺了他了。」
那些被郁棠深埋在心底的事被她自己親口一字一句地說出來,她覺得很疲憊。
她停了一會兒。
裴宴不僅沒有催她,反而起身去給她倒了一杯熱茶遞到了她的手裡,低聲安慰她:「那是做夢!」
那不是夢!
那是她親身經歷過的事!
郁棠眼角猝然濕潤。
她低下頭,整理著自己的心情。
手中茶盅透著的熱氣慢慢地溫暖了她的指尖。
也慢慢地溫暖了她僵硬的腦子。
她的腦子慢慢運轉起來,讓她靈機一動。她為何不趁這個機會加上一兩句話,讓裴宴知道將來會奪得帝位的是二皇子呢?